佟威死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何时死的，只是在撤回营的路上看到了他的尸首跪在路边，前胸后背中了很多刀，刀刀见骨。
罗六郎岔开话题：“袁将军，这两军交战通常是选择早上或者中午，再不济也是下午，怎么这天纵军选在了吃晚饭的时候？那群龟孙子，他们倒是吃饱了来打仗，害的咱们兄弟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他们来骂阵的时候有提起，说是因为中午在枷暝山我们的人对他们的士兵先动手，违反了不在枷暝山打仗这一条约，还说不久将有神灵在我军降灾，虽说如此，但他们也要给死在山里的将士报仇，特在灾难来临之前先杀我们一杀。”
“放屁！”罗六郎一阵激动，牵扯了伤口，缓了缓说道，“我们在枷暝山的时候躲在暗中被发现了，可即便是暴露，也没打算先动手，倒是那天纵军污蔑我们说要杀他们，先对我们动刀子的。”
亲身参与的新兵纷纷附和。有人道：“还有那个惨叫的女人，从上面滚下来还没落地就连骨头都没了，现在想想，都叫人瘆得慌。”
“难道真有神灵降责吗？”人群中不知谁弱弱地问了一句。
“或许那女人，根本不是人了？”钱欢说道，“那座山的可怕和神奇，近的居民应当知道所以没人会独自进入深山老林，即便是误闯山林的外人，她一个女子，能跟谁动手而导致被神灵问责？还有最先来的那批天纵军，他们又刺又砍的模样倒像是找人，他们当时凶神恶煞的，我注意到女子出现的时候，他们中间有谁是想向那女子冲过去，所以他们是认得那女子……还有后面来的百号人，他们虽穿着天纵的士兵衣服，从举止神情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天纵军，或者说，他们不是就不是天纵军。”
“袁将军，老邰也有一些话想说出来，让大家参谋参谋。”老邰是个老兵，是孔将军手下的，与本队伍走散才加入到袁将军这边打算一起回营。
“今天上午，也就是百夫长佟威带着他手下的新兵入山之后，我去元帅营帐里面找孔将军，听到他们说什么……假冒天纵军……只许伤人不许杀人……心生恐惧……之类的话，而且下午点兵的时候，孔将军手下少了两个百夫长。”
这话一出，很多事情就值得好好思考了。
“袁将军，你怎么了？”钱欢一直关注伤者，最先发现袁将军的异状，扶着袁将军的兵这时才感觉到腿上的将军身体好冰好冰。小兵探了探将军的鼻息，颤着声音说：“袁将军，去了。”在众人还没从悲中走出，一声狼嚎接着一声狼嚎黑暗中响起，十几双冒着荧光的眼睛看着地面上的猎物，仰天长嚎——
“嗷——”
懂门道的老兵人说：“这地方怎么可能出现狼？”
“大伙儿先别慌，我们站起来背对背的围成一个圈，手中的兵器都拿起来，没兵器的就用石头树枝，我们好几十人，一定对付得了这些畜生。”
狼乃群居动物，他们围成一个圈，想着何时出击才能更好的捕捉猎物。
这边钱欢心里也怦怦直跳，旁边先生的身体靠紧他，带给他无名的安全感。
先生在他耳边说：“待会儿给你吃狼肉。”他正待反应，十几只狼同时进攻，须臾间大伙儿的心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时间静止了！
狼保持着它扑过来的姿势，士兵们保持着他们防守的姿势，唯有钱欢咬着唇，看着一直护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先生。
有感动，有心疼。
先生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人活了这么些年，便想找个人来温暖自己，钱欢他是凡人，活不过百年，百年之后，先生必将是孑然一身。与其拥一个不能带给自己温暖自己的人入怀，不如从来不曾有过温暖。
“阿欢，去剥狼皮。”后喜带有少年人的兴奋。此时本目不识物，身陷险境，钱欢却从先生的身上看到了轻松欢愉的味道。
就算是只妖，也曾有年少。
“先生，”钱欢叫住后喜，行了一礼，“多谢先生近日来舍身护学生，以实际行动来告诫学生什么是大义，此等大恩学生定会嘱咐我后世子孙，生生惦念，世世相报。”
这一礼，这一话，钱欢直白的告诉后喜自己的态度，将二人的关系定在了师生上。
后喜讥笑：“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扯什么儿孙？”
“那以后，你就只是我的先生，好不好？”钱欢的语气软了一截儿。
“不好！”后喜直截了当，身上又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气场，“剥皮，吃肉。”
钱欢晒晒地跟上先生，先生让他的眼睛在黑夜的视物，所以学着他的动作给狼剥皮。
两人配合的默契，手上不停歇。
黑寂的夜。钱欢找话道：“先生的真身是条虫吧，什么颜色的？”
“白色。”
以为会一直自说自话钱欢：“……白虫？”他脑子里想象着一条白色的小虫子在树上蠕动着，然后变成蝴蝶的样子。“那一定很美！”
“是吃书的虫。”后喜想让小家伙知道更多自己的事情，先从他的生活侵入，最好以后看到什么都能想到自己。
想着以前不爱正经读书，书里长虫子了打死过几只的钱欢一股冷气窜上心头，赶忙转移话题：“先生的讨厌鬼，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吧，并且长得和我一样？”
“你们不一样！”后喜手上动作一顿，一张完整的狼皮出现一道大口子，“他也不好，经常惹我生气。”然后在自己快炸毛的时候又来顺毛，很是讨厌。
又想转移话题的钱欢缩了缩头，他不知该如何顺先生的毛，假装不在意地说：“先生觉得我先前的那番言论可对？就是枷暝山的那个女子。”
后喜绕到旁边把一只将要腾空而起的狼拖拽下地，钱欢自然而然搭上手，两人一块儿处理一只狼。后喜道：“她确实不是人类，道行很低，应该是枷暝山里修炼成人的草木精，前一批士兵是来找她的，后一批……应该是我们军营的人。”
“所谓战争的理由，无非就是争夺地盘的借口。先生，想我曾经，也做过一回逃兵。而如今，只想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全部给杀掉，让人间少一点地狱。”钱欢露出他的悲伤，“十四岁的时候，以为当大将军就是指挥一场战役，杀几个贼寇，救几个百姓，便能造就这世间的不二功勋。当我置身战场，看着同灶吃饭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在我身边倒下，我害怕，想退缩。刚好我的家仆们找上来，他们劝我回家，我借坡下驴，当我逃兵，回到家里，还在一众狐友面前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钱欢抹了抹眼泪，“就在昨日，一切又在重演，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再退缩了，也没了勇气后退。我怕死，我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更加看不起我。”停顿了一会儿，钱欢继续说，“佟大哥的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军人，站着生，站着死。佟大哥他人很好，可战场不分好人坏人。”
“是嘛？谢谢兄弟夸奖。”成了鬼的佟威漂到此处，没想到听到如此大的秘密，憋了很久，忍不住出声，吓得钱欢一蹦老远，手中的狼皮也被扔了出去。
“佟佟……佟大哥，你没死？”钱欢是人，妖魔或许不怕，但是怕鬼是人之天性。
“钱钱……钱老弟，你这人忒不厚道，竟然还有当过逃兵的经历！啧啧啧，两位真是人不可貌相，一个逃兵，一个妖精。可惜了这狼肉啊，我现在是闻不着味儿，吃不着肉咯！”
佟威自我调节了一下，叹道：“没想到我佟威做人时刀光剑影，惊心动魄，这做鬼了竟是如此憋屈窝囊，差点吓破我的鬼胆。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跟着一批死去的弟兄飘向了枷暝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第32周第3篇总9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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