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扇》之前，看了几部明清的著名戏剧，很郁闷。
代表男性话语权的笔下写出的故事里，男人不够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本以为声名远扬的《西厢记》《牡丹亭》有多缠绵悱恻，结果崔莺莺杜丽娘只和人见了一面就共赴佳期幽会，杜丽娘甚至连莫名其妙出现在梦里的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之伤春而死，评论家还说是表现女子勇敢追求爱情的个性解放精神，可这样的情节里明明只有情欲哪来的爱情；《琵琶记》里的赵五娘好歹新婚了两个月，丈夫临走前还一直恋恋不舍，若说她为情付出还说的过去，可她偏像是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儿女情长，遵着礼教把自己弄成了个衣不蔽体的糟糠之妻；杨玉环倒是锦衣玉食，可还不是说被遣出宫就遣出去，还要和亲姐妹争风吃醋……看的心里实在闷得慌。
何况她们遇到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男人啊——张生第一眼看到莺莺后的唱词，只能让我理解成他是个花痴变态兼色情狂；柳梦梅也好不到哪去，整天对着画像意淫；蔡伯喈更是个窝囊废，一个男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主，饿死爹娘抛弃妻子，还能拿“三不从”作为借口，赵五娘居然为这么一个人千里寻夫卖唱到京城，还能接受和宰相女儿共事一夫——即使这样也还是经作者粉饰太平改编过的，莺莺和赵五娘在原型里其实遭受的都是始乱终弃的结局。而这几个男人居然还都能中状元加官进爵，且一步登天后无不从百无一用变为骄矜无比，这太让我抓狂。有什么好春风得意的？当了皇帝又能怎样，《长生殿》里的李隆基还不是只能亲眼看着宛转蛾眉马前死，还说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所以，《桃花扇》这部不是爱情剧的“爱情剧”就成了相对来说的最爱，虽然这其实是个最不圆满的故事：
时间，南明王朝风雨飘摇，凡人偏向末世来。
地点，秦淮河畔，王谢堂前，六朝金粉之地，总有讲不完的离合。
情节，从“访翠”开始的层层铺垫起码说明李香君和侯方域是有感情的，虽然也未必是爱情，她对他有依恋，他对她有怜惜，这也就够了。
人物，再多弱点也不足以阻挡我对李香君的偏爱。什么民族大义坚定气节就不用说了，单是感情，虽然她远没杜丽娘前卫，可是不忍心说她愚，她只是傻，傻的可以。
为侯方域守节拒婚，血溅诗扇，可曾想过他领不领情？对他情深万重，又怎知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或者，也不过当她是个寻常青楼女子。
同是被梳栊的妓女，《金瓶梅》里的李桂儿就识时务得多，一边趁西门庆不备另揽他客，一边在恩客升官时上门拜认干娘，人财兼收，何乐而不为。欢场女子在男人眼中都不过如此吧，唯利是图而已。
可是李香君偏偏一根筋，非要等她的侯郎回来。虽然当初，还是自己亲手收拾行装硬着心肠把他赶走的。
他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陪她说话。
不过也没什么，从访翠，眠香，到辞院，前后七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永别，也有足够多的回忆了。
“满地烟尘，重来亦未可必也”，她看的准，果然这次就等于是永别。
历史上的结局无从考证，戏里的侯方域看到扇后，为她的守节唏嘘了一场，此外再无其他的心理描写，和香君的那么多相思唱段比起来实在“理性”得太多。其实不论政治还是感情上，侯生都只是个软弱又摇摆不定的男人，不过还是要感谢孔尚任笔下留情，总算让他看起来并没负了她，这就足以让我对他不像对其他男人那样深恶痛绝——我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两年后，栖霞山再见，不过匆匆一瞥。
心里是期望团圆收场的，可看到双双入道的结局还是默然接受了，反而觉得这才是最合适的归宿。两人的“晓得了”，未必就是被王道士那一骂所点悟。香君这么痴的人，等了那么久，不过是徒守着媚香楼里的一场回忆，早已不是为了他的真正出现。重逢了，心愿了了，残梦也就断了。又或许，相对无语凝噎的瞬间才蓦然发现，此情的保质期已经过了。
何况，王道士说的也没错，生逢乱世，怎还能执着于儿女私情。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已经连一对平凡的情侣也容不下了。
金陵城到底还是陷落了，却不是为了成全他们。
所以，彻底放下就变成了最简单的事，各自守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真实的结局在几种不同的传说中都更残酷，所以，还是要感谢，孔尚任的慈悲。
（2008.12）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