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春秋
这是一篇欠了一个月的影评。
某天在电影资料馆看了卓别林的《舞台春秋》（lime light），一位喜剧大师的悲剧电影，被解读成他对自己晚年人生的一种预见。拍完这部电影，好莱坞的卓别林时代就宣告结束。
影片中年轻的泰丽和老年的卡维罗之间，像4月与12月之间的爱情剧，在我眼里黯然失色。她究竟爱不爱他，这样的问题对我来说也毫不重要。我觉得大师想说的，早已经在卡维罗和泰丽的人生起伏中说完了，就像坐在滑梯顶部，你一眼就看到自己将落于何处，那就是结局。这种哀叹，让我哽咽。
我觉得这部电影里，最美的，是命运让他们角色的互换。
你见过日本树吗，他们总是倾斜向一方
醉酒的老喜剧演员卡维罗撞见年轻的芭蕾舞演员泰丽的烧炭自杀，她因为风湿病双腿麻痹无法走路，失去了舞台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当泰丽哭着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死掉"的时候，卡维罗用他的喜剧天赋，告诉他万物都有希望，模仿玫瑰花、石头，甚至是日本的树，轻易地把泰丽逗笑。无需真正上舞台，从这里就能看到他的智慧和才华。他总是微笑着讲述苦难和希望，让人觉得这好像是一位充满能量的老人。
那大段大段，充满激情的对白，句句直击人心。而实际上，这些能量，有多少是因为曾经和现在的苦难积累的，有多少是因为泰丽需要而激发出来的能量，有多少其实也是不想让自己死心而爆发出来的濒死之力。他也曾想要放弃生命，也在面对着生活最大的低谷。
"你真不幸，小小年纪就想寻死。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活着便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
"没有希望也依然活着吗？"
"那就无望地活着，暂时地活着。肯定会有，肯定会有快乐的时候。六个月前我差一点放弃了生命，可我还是战胜了自己。现在你也需要这样的勇气。"
"我已经没有勇气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给自己机会。其实为幸福而战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幸福，在哪里？"
"小时候，我时常抱怨父亲不给我玩具。他说'人脑是最好的玩具。'它是所有快乐的源泉。"
有天他问起她的爱情，她说了和作曲的年轻人那段无果的情缘，卡维罗充满希望地描述他们在不远的未来会如何相遇，如何说上话，如何约会，如何告白，"那是在夏天，在伦敦的一个浪漫的夜晚"，那充满生机的语气，能把所有的观众带入一个美好的爱情的梦。
在美梦之下的现实，又一次次把泰丽击垮。卡维罗怒其不争，挥舞双臂地呼喊着生命，这一段，把我震住了。
"人生为什么而奋斗？要为一切而奋斗！仅仅活着是不够的！为了生活、痛苦、欢乐！为了这些而奋斗吧！生活本身是很美好的很庄重的。甚至一条虫都要奋斗。更何况你是一个艺人，一个舞者。
我认识一个人，他根本没有手，却学会了用脚指头拉小提琴。问题是你根本不想奋斗，只想着疾病和死亡。
你应该知道和死亡一样无可逃避的，就是生命！生命！生命啊！！想象宇宙的力量吧！它是地球转动，是万物生长！在你的身体里也有同样的力量！只有具备勇气，这样的意志才可能爆发出来！"
之后，卡维罗找到泰丽生病的心理原因，供养她，鼓励她，并陪伴她一点一点练习走路，一边也等待着他最后一次演出的机会。被他当作转折点的演出邀请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所有观众的离场。
卡维罗演出失败。被开除了。命运之美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们两个的角色对调了。
泰丽用尽一身的愤怒想劝说卡维罗抬起头的时候，情绪激动的泰丽突然发现自己站起来了。与沉浸于重生般的喜悦的泰丽对比的，是年迈的卡维罗以酒度日的消沉。
那个大吼着"和死亡一样无可逃避的就是生命啊"，那个高喊"使地球转动、万物生长的宇宙力量就潜伏在你身体里"，像演说家一样的卡维罗，却成了他最不能成为的酒鬼，靠泰丽的工资支撑生活的酒鬼。
这就是最大的讽刺。是生命对人挣扎的嘲讽。
当泰丽终于成为首席舞者，卡维罗却是那位表演了一次将被替换掉的小丑。原本可以被老板粉饰太平善意包容的他，却无意间从朋友那里撞破他并不被认可的现实：“听说那个小丑不怎么样，经纪人让我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希望。”曾经红极一时的喜剧演员啊，最后一次的希望被撕得粉碎。这无疑是他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
卡维罗成为流浪艺人，四处乞讨为生的生活。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以为，这会为他的喜剧带来一丝转机。几年后当巡演的泰丽找到他，并为他带来一次巨大的演出机会的时候，我也以为这会是他喜剧生涯的重新开始。当卡维罗闪耀着自信的光芒，说他找到了新的灵感的时候，我以为，流浪真的让他获得了新生。
但是当泰丽和观众们打好招呼告诉他们笑点，当后台的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无一例外亲切地和卡维罗打招呼，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上帝视角的怜悯，那种无处可逃的，自以为是的怜悯。这便是对那位如此热爱舞台和观众的喜剧演员最大的尊重和侮辱吧。
一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观众们的笑到底是源自真心，还是怜悯。那笑出来的眼泪和一声声的ENCORE并不像假装，但却如泰丽那一声声"我爱你"一样，这里面有太多说不清的情愫，让人无法安心地去相信。
喜剧大师最后的一场演出的几个喜剧，尤其是钢琴和小提琴演奏的那个喜剧，那位小提琴砸了，钢琴坏了，依然卖力演出到最后一刻摔下舞台的演奏者，就是最后死在舞台边上的卡维罗他自己，就是卓别林自己。那眼神，可怖而坚毅。
记得影片中，泰丽问卡维罗为什么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他很遗憾地说"因为我没有想象力。或者年纪大了想太多，想太多是喜剧演员致命的弱点。我和观众们越来越难以沟通，这影响我的工作。也是我开始酗酒的原因，我不喝就演不下去，可是越喝演越差。这成为一个恶性循环。甚至因为酗酒引发的心脏病差点死掉。"
泰丽说："滑稽真是一件辛苦的工作。"可这样一份困难的工作，就是卡维罗所热爱的那个舞台啊，那份执着了一辈子的事业。
卡维罗说他想忘掉观众，说观众就像没有头脑的野兽，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其实同样热爱舞台的泰丽知道："不，我觉得你热爱他们。"
"他们笑的时候，我很开心。"这就是这位喜剧大师的心声吧。
但是这份热爱无可逃避的，就是终将被舞台遗弃的命运。
在最开始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起五月天《人生海海》的一句歌词：所以我说 就让他去 我知道潮落之后一定有潮起 有什么了不起。。。
这歌词里只唱了那股倔强，而这个电影里，却饱含了一位喜剧演员，他的命运起伏，他的荣耀，他被最心爱的舞台和观众抛弃，命运的嘲弄，无论怎么努力却挣脱不出的命运结局，他的倔强，他的无力，他的最后一声哀鸣。
这岂止是一个喜剧演员的结局，这就是人生。
day 88、104
这篇乱乱的影评里偶尔出现的小短句，就能看出，其实我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的。因为有太多的共鸣，在资料馆的时候就几度落泪。这篇文章写一半搁置了半个多月，因为我写不出来那个感觉，那种溢满整个胸腔的疯狂撞击来撞击去的情绪。写完之后我依然觉得胸腔满满，大概就说明，这篇没写好吧。
这是一部我会看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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