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
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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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世界海拔最高的县城——理塘境内之前,藏族司机多登说了一句“快要没网络了”,稻城小分队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网都没有,包括手机和网吧。当看着满格的4G信号直接缩成一把叉,顿感身陷蛮荒——没有微信的夜晚相当于围着篝火烤蟾蜍用手赶着蚊子卧看满天星失眠吗?
实际遭遇并没有比想象好多少,沿街宾馆全都客满,老板娘们直接扭过头去:“要住只有通铺!”我看了看许燕跟何老板,继续埋头找店。
时逢理塘县城所有的马路正被开膛破肚,据说为了赶在冬季到来之前“修好”,政府果断决定一次性全部挖地三尺;可是,为什么不先挖一半修好之后再挖另一半以保证基本交通呢?逻辑严谨的人痛苦地在车上颠着,窗外灰尘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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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未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部队招待所住下,电压不稳,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且嗞嗞啦啦地响。夜幕降临时,索性停了电。出门果腹,应声下起了雨,阵阵雷声裹着闪电,在漆黑的理塘上空撕开一道道口子。饭后,何老板说感冒似乎加重了要去买药,一行五人在宛若战壕的街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觅药店。
如果这时有一双眼从外太空远眺,TA会看到一个没有网络没有电的藏族小镇上几个衣冠不整的汉族人蹒跚在漆黑的坑道里,由于不能用微信,他们跟地球上其他熟悉的人类失去了即时联系,仿佛不经意间穿越时空来到了一个异域的梦里。藏族人普遍相信:人生宛若南柯一梦,人类以为自己手能摸到眼能看到的物质世界就是现实,但那只是——幻像。修行就是要从这场游戏般的梦境中醒来。如今,这五个人类纠缠了怎样的因果,共同来到了这个迷幻的理塘之夜?
20天前,游学派代表雷sir流窜到上海蹭多友欢迎CC的晚宴,坐下时右手边的许燕说:“我要去色达做宗教传播研究”,听着她坚定的描述,雷sir被感动了:“好的,要不要一起去稻城亚丁”——其实这是两个方向,虽然都可以安排在多友川西游的康定之后无缝链接,往北是色达,往南是稻城。许燕非常爽快:没事,可以先去稻城,然后我自己去色达。后来,她就只去了稻城。如此这般风格的还有刘海龙,在川西一路表示过要随后去乐山,然后要么跟你们去稻城,后来还是去乐山吧其实去稻城也可以,最后去了乐山。多友就是这样亲切而随和。
10天前,何老板在香港的办公室看着仓央嘉措的诗句:“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助手蔡璨一脸严肃地在一旁拾掇无人机——他们川西之行打算拍摄壮美而又秀丽的一方水土,但目前多友的行程大都是自然风光,何老板仍然对人文景观抱持兴趣,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是他正在拍摄的一部系列纪录片题材。“看来还得自己安排一些行程”,何老板内心的计划目标也是色达——后来,他们就去了稻城,多友就是这么亲切而随和。(该段细节纯属想象)
7天前,雷sir在网上找到了多登的手机号,是一个驴友游记里推荐的。电话里多登答应从稻城开车到康定接他们,雷sir觉得很划算,并精明地盘算着从稻城直接坐飞机回北京,这样可以省不少车费。两天后,朴实的多登把他们送到亚丁后表示景区里车进不去,你们自己去玩耍吧我明天下午来接你们。雷sir 算了算,按照包车费一天1000块来算,终究亏了不少——为此他闷闷地吃了一大碗面。离开稻城的前一天,由于整个小分队沉迷于麻将,又累又迷不愿出门,雷sir算了算包车费一天1000块,搓麻的手都颤抖了。
这只手在理塘的黑夜里指向了虚空:“看,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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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何老板带着一行人穿街走巷,找到了七世达赖的出生故居。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诗歌里写着:“洁白的仙鹤啊,请把你的翅膀借给我,不飞遥远的地方,我到理塘转转就飞回”,如果你很难想象他的转世第七世达赖果然就出生在理塘,那么,你为什么不惊异于身边的五个人如何能相逢于此?在此之前的五天里,他们跟随一支90人的队伍游历了都江堰马尔康四姑娘山康定,为此这五人分别从香港北京上海飞到了四川。如果说,多友们在过去的十年由于特定的缘分走到了一起,那请相信:每一个偶然都是必然。比如,买完药回到酒店,我们在大堂墙上发现了仓央嘉措的白鹤诗。这首诗隔天以文言文出现在七世达赖故居旁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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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门口,有戴着“鹿晗”字样帽子的藏族儿童,也有虔诚转经轮的藏族老人,从仓央嘉措转世到理塘的年代,时间飞逝千百年,人心变化着善恶之因,但在平静的理塘一角,我突然意识到,就算有网络,我们大概也无需惦记繁华都市里的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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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去到多登家时,这种体会更为深入——眼见信仰如何为不富裕的人们带去幸福。多登由于是家中大哥,从小被迫上山放牦牛失去了上学机会,他现在开车的收入全都交给父亲,家里的弟弟妹妹媳妇女儿全都靠他养着。而一路上,多登会情不自禁地放声高歌,没有丝毫的扭捏难为情,从他朴实自然的言行中,不难理解幸福快乐与财富名声毫无关联。小分队还去多登弟弟出家的寺庙转了转,离开的时候,多登飞也似的从发动的车里跑上旁边的小楼,给寺庙捐了点钱,上车的时候满脸欢喜,他说每次来都要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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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小分队里神秘的第五人尚未出现,他是非多友我的同事韩晓宁。说到这里更是不可深思,晓宁即将奔赴新疆挂职一年,在出发前的这个月里,他说在家里呆着也是呆着,于是积极响应了我的稻城召唤。—— 看,要相聚的人儿不仅能天南海北的相聚,还能分离得更加遥远。现在他大概已经去新疆赴任了,不知道网络信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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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理塘一夜的那个清晨,小分队第二次去了长青春科尔寺。整个寺庙也在大修,幅度不亚于理塘县城的道路,为此,何老板的无人机拍摄也只好大幅缩减。趁他们拍摄,我沿寺庙的外墙转了一圈,沿途都有虔诚的信徒在转塔。温柔的阳光洒在藏民的脸上,仿佛他们跟我看到的不是同一片天地。
再登车已直奔稻城,我那时还不知自己将独自登上牛奶海的陡坡,心情好得难以言说。但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不正是禅机吗?行车几十里,车上忽有人说:“有网了”。我拿起手机,本能地点开微信,发现一天一夜没有网络,而我什么都没错过。
窗外的云正变得瑰丽无比。
雷蔚真
2015年9月2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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