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甲辰逮今四年，余凡四至西湖，而四与林子铁崖遇。今年来，林子吊余，泣且拜，起发箧而得余近所爲文观之。翼日自持一编来，曰：“我昔未知子之文也，故质以我之文。今知子之文也，敢不希一言以益我乎！”余读之，曰：“久矣哉，林子之能文也。”
夫文者，阴阳相得而成之章也。在《易》坤之谦曰：“含章可真。”而其义于比之象发之，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传》曰：“黄，中色也。裳，下体也。”有色在中而体之以下，含之义也。章惟含，故可以正且大而吉也。然则世之贬道以希容，与盛交游、聘词辨，而表暴以爲文者，岂文哉？林子昔膺特简，甫释褐，即爲圣天子宣德威于东南万里之外。不数年，盗贼平，流亡归，莱芜辟，糗粮峙。天子嘉其能，三迁其官。使林子斯时少贬道以希僚吏悦，岂不可驯致大位？而以刚直，不畏强御失将帅意，几不测。赖天子鉴而宥之。今虽免归田，而将相惜其材，将爲甘陈之讼，或欲周其贫乏。而林子卒未尝屈躬就，亦不可得而衣食之。日闭荒祠中，读书抱子，以诗文自娱。所心好者，日数至不以爲烦；苟非所乐，一唔其面而不可得。虽入室披其帷，而避之唯恐不远。有时高朋满坐，杂难蜂起。林子静无言，尝哑哑搞舌笑，间操闽音出一二语，似论断之，而知之者以爲微中。及别，未终食而急足叩门，亟纳而发缄，则必林子之长书，娓娓累数百言，反覆不致，字画端严，词章藻绘，或欲人之速达，而自注疏钩画之，以鬯其旨。然则林子岂妄交游、聘词辨者哉？
由是观之，即不见林子之文，亦知有在中之美。而况是编之文，非特今之文，而欧、曾之文，《史》《汉》之文也耶。惟是甲辰之春，余初自塞外归。时林子亦以会赦待命，相见慰劳，别去。乙巳冬，林子顾余昭庆寺，相与饮酒。迨暮，宿楼上，论诗。林子肘余曰：“尔与我方困苦，毋苦言，曷爲欢诗以赠我？”丙午，余自探禹穴。渡江，方欲与之久处，而婴大故，痛哭踉跄归。今年乃获见林子之文。夫何昔之皆不示余以文，而今乃命余之序耶？夫何昔之遇皆不示余以文，乃今既见余之文而始命余以序耶？殆自重其甚者耶？抑子有当于余之文者耶？然则余何敢益子，而更望子之有以益余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