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近郊的东山别墅区内,一个年轻女人正行走在由红枫银杏搭成的廊道上。
她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又时不时低下头来看一下手机上的导航,穿越过一道道叠水和一座座喷泉,最终来到一间最靠里面的别墅门前。
别墅是托斯卡纳的风格,天然原石砌成的墙体,刷上一层黄棕色的灰泥,加一顶铺满红陶瓦的坡屋顶,再辅以稀疏的藤蔓作为缀饰,显得简朴却又优雅。
花园打理得很精致、规整,也看得出来没什么人往来于此
明明只是一栋历史不到十年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与世隔绝地、孤独地坐落在这里,历经了有数百年的时光。
可年轻女人此时的心境完全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黛蓝色职业装,手上挎着一件MK的棕色手提包,在前庭花园门前徘徊了许久都没进去。
尽管她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想要让自己显得足够自信、足够有经验,来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尴尬情况。
可那劣质的粉底完全掩盖不了脸上的焦虑,夸张的眼妆反倒是放大了她眼神之中的不安。
因为她很清楚,她并不属于这里,她的家是在北京城中村中一个二十来平的储物间里。
香奈儿是找朋友借的,MK包也是高仿的。
她总担心被人看穿,可实际上并没有人在意她。
每当小区里的行人经过,尤其是保安巡视之时,她总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的目光。
可她并不是来做贼的,她是来工作的。
她的名字叫做卫潇潇,她最新得到的一份工作,是给有钱人的情妇当保姆。
没有哪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孩愿意低声下气、去给一个见不得光的二奶当保姆。
更何况卫潇潇还算是个一本大学的毕业生。
可她没办法,她必须同时养着自己还有男朋友两个人。
她的男友方明宇在北京一所排名前列的金融院校读研,虽然成绩优秀,每年都有奖学金。但无奈家庭突生变故,父亲病重需要一大笔钱,方明宇是家中独子、压力重大,他本就没有工作,每天拼死拼活挣来的外快也全用来补贴家用了。
至于卫潇潇自己,她的家庭情况虽然比男友要稍稍好些,但家里的偏爱都给了母亲与继父所生的弟弟,她毕业之后,原生的家庭就再没有给过她一分钱的资助。
要在北京闯荡,只能靠自己。
卫潇潇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她早先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当一名文员,从刚入职的第一天她就清晰规划出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偏偏她的上司是个极其油腻的猥琐男,卫潇潇实在是忍受不了上司的屡次性骚扰而愤然辞职,万里长征还没开始第一步,她就选择了另寻他路。
因为这个原因,她还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
她虽是名牌大学毕业,但学的却是不大好找工作的中文专业,再加上这几年就业形势严峻,失业后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获得一份足以养活两个人的工作。
而来这里给小三当保姆,一个月有一万五的收入,是她前一份工作的两倍还多,更不要说还包吃住。
卫潇潇在电话里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眼下真正来到这别墅门前,她又开始犹豫了。
她对于这份工作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她是被一个姓马的中年人给找上的,据那姓马的说,他是在网上看到了卫潇潇的简历,所以向她发出了约请。
可卫潇潇的简历怎么看都和保姆搭不上关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上她,也不知道给二奶当保姆到底需要做些什么,除了扫地、买菜、做饭.....还会不会有其他更羞辱的工作内容。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需要钱。
她也不知道男主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更不敢去问,因为电话那边的人反复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女主人姓戚,在此之前,她已经换了三个保姆,三个保姆都是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扫地出门。
光是凭着这些描述,卫潇潇就已经能够想象,住在这房子里的,是怎样一个刻薄冷酷的女人。
可她紧张也不完全是因为担心受到女主人的苛待,更是因为她知道,一旦进了这个门、开始了这份工作,她心底骄傲的一面很快就会轰然倒塌。
她一直都是个自强自立的女人,乃至于接受不了半点施舍。
这些年来她身边也不乏各种条件优越的追求者,可她却选择了和他一样一穷二白、一样野心勃勃而一无所有的方明宇。
她眼看着大学里,那些各方各面都不如她的女同学一个接一个嫁给了游手好闲的拆迁户、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和不学无术的纨绔二代。
她眼看着她昔日的同窗闺蜜、名牌大学毕业生、所谓的天之骄子,一个个都在朋友圈里炫耀着她们蠢笨的丈夫、无趣的婚姻;炫耀着她们环游各国的自拍照、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炫耀着她们令人称羡的、米虫一般的人生...
卫潇潇心里当然也会有波动,但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厌恶,她厌恶无处不在的消费主义、厌恶一切取悦男性的生活姿态。
她很早就立下志向,要靠自己的打拼,在北京立足,过上更好的生活,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这是她在逼仄的城中村内、在无数个不眠夜里、在惨淡的北漂岁月中,支撑她闯下去的一口气。
而这个别墅里的女人,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无论她拥有怎样优渥的生活环境,都无法在人格上叫卫潇潇屈从。
可偏偏,这只金丝雀成了卫潇潇必须小心翼翼来伺候的对象。
在卫潇潇眼里,“保姆”是和“仆人”差不多的职业;戚小姐也不是她的上司,而是她的主人。
她吃在别人家中、住在别人家中;一个寄于篱下的人,没有资格谈什么尊严、谈什么自食其力。
偏偏“自食其力”,这不仅是卫潇潇的人生信条,也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一堵高墙,这堵高墙叫她安贫乐道、执着本心,免受花花世界的诱惑。
可眼下,站立在这道大门前面,她给自己筑起的高墙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她的一颗心中,同时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感和现实带来的自卑感。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去面对她的雇主:一个虚荣肤浅而又刻薄难处的女人。
她甚至有预感,这个姓戚的女人,可能比之前对她性骚扰的猥琐男上司还要令人厌恶。
卫潇潇急得流出了几滴泪,但她最后仍是鼓足了勇气,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
“哒、哒、哒、哒...”
几乎就在卫潇潇敲门的一瞬间,屋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下楼梯的声音。
卫潇潇虽然隔着一道门,看不见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依然能从那的脚步声中感觉到,房间里面的戚小姐似乎格外的激动,乃至于竟将什么东西打翻在地。
卫潇潇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房子里的女人听到这敲门声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她只是一个保姆,不值得被如此重视。
卫潇潇希望自己是搞错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敲了敲门:“您好,我是马先生介绍来的卫潇潇,我...我是来应聘...”
“噢....好吧...你进来吧...”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清脆如流泉,婉转如百灵,但是...却透露着些许失望。
随着一声“叮铃”的声响,别墅的智能锁就被远程打开了。
卫潇潇小心翼翼地走过前庭的花园,又轻轻推开屋子的大门,才刚露出一条门缝,卫潇潇的眼睛就像是触电了一般。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宽高三五米的大块落地窗,落地窗半开着,长长的窗帘被风儿吹卷起来,轻拂着屋顶的水晶吊灯。
窗帘被风掀起,阳光也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摸摸地钻了进来,穿越长长的客厅、掠过冷峻的大三角钢琴和柔软的真丝地毯。
最后,如绅士般、轻轻落在了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衬裙的女人身上,她正敛起裙裾、半蹲在地上,把刚才撞碎的花瓶碎片一块一块地拾起来。
此时的卫潇潇还不知道,这屋子里的窗帘是专门找人从意大利turri原厂带回的,地毯是由kasthall定制的,女主人那一身光彩夺目的manito睡裙,已经差不多是这整个客厅里最便宜的物件了。
她只知道,她仿佛踏进了梦中,这是她梦里面家的样子,是她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也是从少女时代起就藏在心底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当那戚小姐转过身时,这如梦似幻般的场景,都在一瞬间变得黯然失色。
如果说眼前这一切是梦,那戚小姐就是从梦幻中走出来的精灵,是这梦幻舞台上唯一的主角。
她美到了极点....
那一堆堆闪闪发光的家具摆件、那一件件造价高昂的工艺品,每一件都凝聚了设计师苦心孤诣的构思、艺术家千锤百炼的匠心,可同戚小姐比起来,都不过是死气沉沉的俗物,只是为了衬托戚小姐的美而存在。
唯有戚小姐才是这舞台之上的焦点。
这房子若是没了戚小姐,那便只是一个空空荡荡、毫无灵魂的模型。
而戚小姐,就算是身处简陋杂乱的合租房里,一样能叫整间屋子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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