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个朋友圈陷入了“中年危机”。先是大才子冯唐苦口婆心告诫“如何避免做一个油腻的中年男”,紧接着又有人为广大中年妇女热心科普“如何摆脱中年女的庸俗“,这让我这个刚刚抱起保温杯的中年人,心生阵阵寒意。
倒不是为自己接下来的中年人生焦虑惆怅,而是“油腻”、“猥琐”、“庸俗”这样的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将千千万万的、各具特色的、每个人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的男人和女人,在前面冠以“中年”二字,然后加以分析、嘲讽、戏谑、鞭挞、劝说、告诫,千百万张面孔瞬间化约为一张面孔,快速指引人们对号入座,看看周围的那个中年男人或女人,是不是有他们所说的那种“病”?
所以我赶紧催眠自己芳龄十八,中年危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中年危机一词始于1960年初期,当时加拿大心理学家埃利奥特•杰奎斯研究莫扎特、拉斐尔等310位知名艺术家的创作习惯后发现:这些艺术家在35岁后,创作灵感衰退,有的人变得忧郁沮丧,少数几位自杀。
杰奎斯在自己的病人中也发现了类似的心态,即人到中年时,突然意识到生命有限,而自己却还没有达成想要的目标,因而日感恐惧。
于是,杰奎斯便把这种恐惧和不安,定义为“中年危机”。但他的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心理学界或科学界的普遍认同,反而屡遭争议和质疑。科学家说,无法以科学的方法证明中年人更不快乐,无论你个人的状况如何,你都不能归结于年龄;其他心理学家或社会学家说,年龄只是一种社会建构,每个人的危机感都是取决于个人。
然而,这些争议声并没有阻止“中年危机”一词的流行,几十年来,大众用力地拥抱它,用同一种解释框定不同人的人生;同时,它也是电影导演们灵感的来源、百用不厌的宠儿,相关题材的影片,总能获得很多人的共鸣。
为什么“中年危机”这个词,像星座一样具有经久不衰的吸引力?美国的一位专家说,因为它提供了一种确定性,一种预期,一种借口—— 一种可以玩世不恭地生活的借口。
而这往往妨碍人们直面自己的真实问题:与其说是由年龄和衰老引发的中年危机,还不如说,是每个人在某个人生阶段,所面临的具体的生活危机和心灵危机。
我以前有个中年男同事,他和他的太太都是独生子女,家里四位老人,一个孩子。随着老人的衰老、孩子的长大,家庭负担一天比一天沉重,可工作收入一年比一年少。想要辞职,这样的年龄不好找工作;想要转行,又很难承担起风险。还来不及想人为什么而活这样形而上的问题,现实生活的重负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曾经钟爱的文学、戏剧、理想成为越来越遥远的梦。现在的他,只是个一家之主,他得做好这个一家之主。
我有个亲戚,年轻的时候,清瘦斯文,笑靥如花;后来人到中年,体重翻一番,肚子的救生圈越来越厚。应付不完的工作,检查不完的作业,弄不完的琐碎,操不完的心,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母亲和女人的责任。
想起最近酒驾被拘的央视前主播郎永淳。
为了陪伴患病的妻子,也为让家庭过更好的生活,从央视辞职后,郎永淳到某网站出任副总裁,本来不喜欢交际应酬的他,也必须适应各种烟酒文化。他说,没办法,你到那个位置,有了这份责任,就必须适应这个角色。
连大名鼎鼎的央视主播都为生活劳碌奔波至此,何况普通的男人和女人?
记得有一天夜里十点多,我下班回家。在安静暗黑的路口处,一个中年男人,在路口卖糖葫芦。我好奇他这样的出现。他告诉我,晚上卖,才遇不着城管。越来越沉的夜色,人烟稀少的街道,骤降冰冷的气温,我不知道那个男人,他能卖多少串,得卖到几点,能睡几个小时,然后第二天白天接着上班。如此不划算的投入,只为了一个朴素的信念——能赚一块是一块,为了生活嘛。
想到这些为生活奋进打拼的中年人,想到他们内心正在被高昂的生活成本、有限的收入渠道、无力应对的无常所煎熬时,我真的没有办法将他们同“油腻”、“庸俗”这样词语联系起来。我看到的,只有心酸、孤独、没完没了的挣扎,还有就算疲倦到不行,也必须努力向前冲的人生。
都说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力。我没有到过高层,没有经历过光鲜亮丽的高管生活,不曾目睹过有钱人的“油腻”的生活的状态。但也能通过其他的渠道,窥见他们的生存缩影。
一次看视频节目《圆桌派》时,里面蒋方舟提到,一些CBD地区的金领,月入两三万,但是午饭吃得很随便。因为附近吃饭的地方不多,时间也不充裕,通常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就搞定了。蒋方舟感叹:即使那么有钱,也没有办法吃一顿有尊严的午餐。
在大热的互联网文章《人到中年,职场半坡》中,里面曾经风光无限的互联网高管,在职场风浪中,被裁员了——因为公司可以请比他们更年轻的、更便宜的兵。之前为了地位和财富,无数个日日夜夜,带着团队打地铺、耗尽心血和才智,与同行一次次激烈拼杀。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长年忙于事业,与家人的沟通极少,夫妻感情十分凉薄,以至自己生病住院,也不敢通知家人——“因为家里把我开除了。”
虽然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虽然痛苦只是生活的一面——背后可能也有过欢乐、成就感、自我实现的喜悦。但是,看到他们如此认真地焦虑、认真地生活,我心里还是有深深的忧伤和心疼。或许是我经历过辛苦的打拼、正在承受生活的重负,时常为不确定的未来忧愁,为环境的不可抗力而愤怒,所以我能切身感受到,那挣扎生命背后强烈的渴望——渴望爱、理解、尊重和一个温暖的拥抱;渴望有一个声音在耳旁告诉他: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拼。
每个人的生命经验都是独一无二的,语言能够承载和表现的,实在太少。而语言和抽象的迷雾又容易使人盲目,看不到被高度概括化的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活生生的故事,看不到那一个个等待倾听的灵魂。
前几天读到蒋勋的一篇文章,他说,读《红楼梦》是一个学习宽容的过程。在《红楼梦》里,曹雪芹引领我们去看各种不同形式的生命,高贵的、卑贱的、善良的、残酷的、富有的、贫穷的……他通过一个个不同形式的生命,使我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上进”、为什么“洁癖”、为什么“爱”、为什么“恨”。生命是一种“因果“,看到”因“和”果“的循环轮替,也就有了真正的慈悲。
蒋勋说,慈悲”不是天生的,“慈悲”是看过生命不同的受苦形式之后,真正生长出来的同情和原谅。
那么,在这个“谁活着都不容易“的时代,我们可不可以像曹雪芹写《红楼梦》一样,去关心每个人,关心每个人具体的生命进程,像欣赏一朵花一样,去欣赏每一个生命;只叙述,不比较,不评判,在这个过程中,让爱自然生长。这样的话,我们的语气里或许会多一些谦卑和柔软,也没有那么多义正辞严和理直气壮,来告诉别人,应该怎么生活。
柏拉图说,请善待他人,因为每个人都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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