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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哀思

清明哀思

作者: 千年老妖xinyan | 来源:发表于2022-04-02 21:45 被阅读0次

                                          文/新燕.

      雨雾腾绕的大山深处,一条意外宽敞平坦的蜿蜒大道边,公公安静地躺在那里十三个年头了,在经历九九八十一个寒冬酷暑后,魂归入冢,凡事皆有定数。他一如生前悠闲地数着日落日出,笑看花开花落。生者繁琐落俗,慎终追远,每逢清明提着大袋小袋金箔银箔,冥币果品上坟祭奠,每每忆及逝者生前,又逢“清明时节雨纷纷”,真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细思此语又不全对,孝子贤孙只是缅怀不已;不孝者自视老者为敝履甚为厌烦,好不耐烦等他老死病死,暗自庆幸从此落得轻松,口头假思假念罢了。

          清明节的雨总是缠缠绵绵地下着,下了几千年不曾停息。天公是绝好的舞台造景师,恰到时机地扬溢着凄风冷雨,轻扫在祭扫追思者身上脸上,更添愁怅哀婉;同样也拍打在不孝子孙脸上,一如剧情急需泪水自溢不及,狂滴眼药水,以添悲样孝状,满脸雨水遮去内心的阳光灿烂。

        坟前道旁的梅花桃花应景似的褪去往日的妖娆,身心俱碎,一地落英任由春风春雨蹂躏成土成泥。远观不见嫩绿,只见卸去一身繁华后的枝干瘦骨嶙峋地呆立在那里,一片萧瑟模样,让人着实可怜得紧。

        公公自是看惯了这些。不以此悲也不以此喜。生前好喝小酒,浅浅地抿一口,就着油炸花生黄豆类。高高举起筷子,微微仰着头,把菜扔进空洞得不留一颗牙的嘴巴内,陶醉地用牙龈咀嚼着,四十多岁就掉光了满口牙,也不再镶补,牙龈慢慢硬成了牙样,功能和胃口丝毫不比满口牙齿的人差。子女婚姻嫁娶,买房生子,他从不操心,当然也从不干涉。儿孙自有儿孙福嘛!也不曾给子女添砖加瓦,造了房装了璜,儿女到时不喜欢,又拆又敲,又费时费力费钱,还不如不造?省得一番折腾。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为人父母的只需教子女做人的道理即可!大可不必把儿女要走的道路全部铺就,让子孙们自己去走去创造!

        闲暇之余,公公喜欢搓个小麻将,赌得不大,一天下来狂输也不上百。报喜不报忧。输时从来不说,若赢个五块十块的,就背着双手哼着小曲踱着方步回家。不管邻里街坊跟他借钱借物,一概脆生生地拒绝,不管对方脸上挂不挂得住,从不拖泥带水。自己也从不跟人借。既然借的迟早要还,干嘛不努力点自己买呢?人人都说公公胆小怯懦,只要公共场合一说话,永远不能顺溜表述完整的一段话,说到半句就声音低下去,嗫嗫嚅嚅地没了下文,每每这时,跟去的儿女便急得不行,急切地帮他续说了后半句。至今,儿女跟人沟通没障碍,为人入世不是问题。金钱对于公公来说有时是纸有时是金,急需用钱时是金,多余的是货币纸张而已。虽然日子清贫,却也甘之如饴,从不奢求太多。

          公公持续最久的生计便是种卖辣椒。由青辣椒一直卖到辣椒红透。郊区到城区公交车往来也就几分钟,到菜市场边的夹道小街巷中蹲着叫卖。遇到城管驱赶,有时还会被脾气不好的城管把手秆秤折断,对这些占道卖菜屡教不改的郊区老菜农,城管也很是头疼,软的不吃,凶又凶不得。公公从不生气。手秆秤被折就再买新的,继续种辣椒卖辣椒,一直到老得动不了,才罢。有时会遇上特意用假钞的,白白送他辣椒还得送她真金白银,他也不在意,说是上辈子欠别人的这辈子还了,或者说这辈子亏欠了下辈子还给我子孙,诸如此类的话。

        谁也不知他种卖辣椒是为了生计还是打发时光。也不知他因此有了多少积蓄。有一天,孩子们学电视中“智取威虎山”的土匪,为添霸气匪气,掀起公公的军绿色被褥斜披在身上,上窜下跳,顺带扯走了床单,床单下铺垫的红红花花的十来张百元大钞,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激情酣战中的孩子们谁也没注意到散落在地的纸钞,兀自汗流浃背地拖拽着被褥,抡着木棍,打打杀杀。搓完麻将回家的公公闻声上楼,看到一地的狼藉和百元大钞,惊呆了。转头一想却笑嘻嘻地去叫停,孩子们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百元大钞很是意外。从此,公公那一千元的积蓄就不再是秘密。

        每每谈及这十张百元大钞,公公总是眉头上扬,张开那干瘪空洞的嘴,笑成孩童模样。老说吃喝不愁了,用不完这钱。又说想吃啥喝啥就买,不给子女留了。徒留碎银几两,儿女争闹断肠。家人哈哈大笑。想不到,一语成谶,焚烧公公遗物时谁也没想起这老作笑谈的一千元,最终还是烧化了让公公给带走了!

        公公坟头的草有点长,想给修整下。又怕公公已习惯了这发型这模样,不敢擅动。买的冥币动辄千万上忆面值的,怕公公在那个世界里搓小麻将时找不开,又买了几沓五十一百的小票。原先顾虑公公可能搓麻将不在家,在坟前当我半蹲着焚烧纸钱,一边添纸,一边叫唤公公领钱,火堆呼呼地窜着火苗,微风细雨中,竟然旋起一个纸灰的立柱,腾飞空中,火星纸屑纸灰纷纷飘零,纸灰由红变白继而变灰黑,烟雾弥漫了整个坟墓上空,隐隐感到公公就在其中。还是眉角上扬,张开干瘪空洞的嘴呵呵笑着,只是一袭仙家道家服饰,衣袂飘飘,超凡脱俗,让人敬畏。

        不远处,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眠卧着。生前是邻里街坊,据说是个大官,行贿受贿后纪委找他谈话,趁人不注意时从高楼纵身跃下,家人至今还噤若寒蝉,怕牵连其中,颇有怨言。他那里自然是没人敢上坟的。生前飞黄腾达时门庭若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现在,他的坟土尚松未曾长草,几只乌鸦找不到舒适惬意的落脚点,在上面凄鸣盘旋,最终无奈地栖落在颓废得光秃秃的不知名树杈上,更觉荒凉凄惨。或许,高官正在地狱的最底层受尽磨难,要他吐出生前所受贿赂,而他却没钱买通小鬼,饶他一丝一毫。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高官从不曾正眼瞧公公,公公也不曾攀附高官,虽然近在咫尺,生前没有交集,死后也各归各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知情人每每两座坟前穿过,不免感慨一番。一云高官活得璀璨,死得果断;公公泛泛平庸碌碌无为一生,无声无息。一云高官欲壑难填,累及子孙,不如平平淡淡才是真。又说公公才是智者睿者,大智若愚呢,早已参透悟透,世事洞明,无欲无求。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风吹雨打,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后人评说。

        坟茔四周撒下一包百花种籽,期待鲜花烂漫时,公公可在花丛中小酌一番。转念一想,百花是否盛开倒无所谓,公公喜种辣椒,不知那边可让卖?可也有城管驱赶?地球上新冠肺炎泛滥,疫情管控,时不时闭店封市,到哪都得查看绿码戴口罩,你那边可还安康?

        红楼梦云: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又云: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祆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干净洒脱如你!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康! 

                                          2022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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