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马黑桃黑吃黑，柳小五一失神被她偷走一个白银镂花酒壶，不值几个钱，脸却丢不起。柳小五设下埋伏挖陷阱，插圈拴套也抓不到马黑桃，最后只得绑架她的三个儿子，马黑桃才登门投案，束手就擒。
柳小五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当晚姘居，打得火热，冷淡了那两个水妓。马黑桃是个寡妇，姘居了两个月便见着荤腥油腻就吐酸水。柳小五为了遮羞，哄劝马黑桃改嫁他的堂兄，又不许他堂兄染指。柳小五比杀猪屠户更驴性，马黑桃两年又生下三个儿女。不久，柳小五惹下塌天大祸，犯下死罪，鞋底抹油逃奔关东，马黑桃只得跟柳小五的堂兄睡在一条炕上，又不心甘情愿，像个刺猬不许他尝一口。柳小五的堂兄怀恨在心，租子交不上就把马黑桃典押给黄家大院。
一晃五年，马黑桃开头服侍黄马褂儿的老娘，老娘死后，又服侍黄马褂儿的大老婆，只因黄马褂儿常跟马黑桃动手动脚，大老婆掀翻了醋缸，才打发到黄香粉儿房中。她跟黄香粉儿本是主仆，不知不觉却变成了师徒：这是因为，黄香粉儿嗜好偷艺。
黄香粉儿虽不是公主御妹，在运河滩可算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穿绸裹缎，插金戴银，吃的是鸡鸭鱼肉、香油白面，却偏爱那股贼腥味儿。别人有的她没有，不偷到手便像心里窝着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她最想偷的是同父异母哥哥黄坎肩儿的吃食、穿戴、玩艺儿、日常用品，偷不到手就刀割、剪断、砸碎。
黄坎肩儿刚买一双新鞋还没有上脚，她砍裂一只留一只。一条新裤还没有上身，她就剪成一条腿长一条裤短。黄坎肩儿要到潞河中学念书，他爹给买了个铁壳怀表，当年价值三十多块白光光的“袁大头”。黄香粉儿气得眼里冒火苗子，满嘴冒白烟儿，可就是无从下手偷来毁坏，出净恶气，消除妒火。
这个丫头有个毛病，心里起急啃指甲，啃得十指血淋淋，仍是无计可施。恰在此时，马黑桃被打发到她屋里使唤。黄香粉儿不耻下问，学而不厌。马黑桃倾囊相授，诲人不倦。于是，黄坎肩儿在开学前夕，铁壳怀表突然不翼而飞，搜天掘地也找不到踪影，黄坎肩儿死去活来哭了一夜，天亮两眼肿成了烂桃，坐进轿车还嚎丧。黄香粉儿却在闺房中手拿一副棒槌，一边砸碎铁壳怀表一边咒骂：“冒名顶替的小野种儿，过桥就翻车，掉下大河喂王八！”马黑桃吃吃笑道：“大小姐真敢下毒手，这块铁壳怀表留在你的百宝箱里，洞房花烛夜送给你那如意郎君。”
“呸！你别他妈的恶心我。”黄香粉儿突然变脸发火，骂出的粗话连脸皮三寸厚的马黑桃都觉得牙碜，“我恨不得那个该死的杂种假洋鬼子，早起吃饭，一口粥噎死。”
“怪我多嘴，不该惹大小姐伤心。”马黑桃打自己嘴巴，“大小姐一朵鲜花，怎能插在一堆狗屎上。”
黄香粉儿拦住她打嘴巴的手，说：“你给我想出个金蝉脱壳之计，我就饶了你。”
马黑桃挤眉弄眼儿，压低声音，咬着黄香粉儿的耳朵，嬉笑道：“等天黑之后，吹灯上炕，我有妙计安天下。”
诲盗必诲淫。马黑桃一心想叫黄家大院出丑，正好在黄香粉儿身上杀人不见血。
黄香粉儿跟马黑桃虽是同室而居，却有主仆之分。黄香粉儿睡在暖炕上，马黑桃睡在炕沿下，垫一张草垫。今天夜晚，黄香粉儿拜师学艺，马黑桃也就高升一步上了炕。
“快把你的锦囊妙计掏出来！”黄香粉儿迫不及待，一口气吹熄了灯。
“大小姐，你可知道要想学得会，得跟师父睡？”马黑桃身份一变，端起架子。
“你想钻我的被窝？”黄香粉儿打了个哆嗦，肉皮子发紧。
“黄盖不叫周瑜打，我还下炕睡。”
“依你，依你。”
这一夜，马黑桃使出浑身解数，身教胜于言传；黄香粉儿大开七窍，方知此计之妙。不过，新盖的茅房最多只有三天香，黄香粉儿便觉得马黑桃一不解馋二不解渴，高烧降了温，从热得像灶膛里卧，变成冷得像冰窖里坐，虽没把马黑桃赶下炕沿，却已经不肯礼贤下士，盛气凌人起来。
料事如神的马黑桃，三年早知道，黑暗中嘻嘻一笑，说：“我的大小姐，小奴家的本领，不过是程咬金三斧子半，你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得另拜名师。”
“名师在哪儿？”
“您远瞧近看，前思后想。”
黄香粉儿脱口而出：“金榜眼！”
金榜屋里的灯又亮了。高灯台，玻璃灯罩，点的是美国壳牌洋油，胜过八月十五的月光，照得见院里的花红叶绿。洋油行比洋学堂、洋教会、洋医院更无孔不入。黄香粉儿还花了不少私房钱，买了两块洋胰子，洗脸就是比土产的猪胰子香而滑润。她洗过脸就急忙把香胰子收藏梳头匣里，还要挂上锁，深怕马黑桃偷用。马黑桃连猪胰子也用不起，洗头洗脸洗身只用花梗子灰。
灯光下，金榜衣衫不整，头发蓬乱。那个年月的乡下汉子，十有八九剃光头。旧脑筋的老头儿，脑袋上还保留着前清的猪尾巴小辫。不多几个读书人，留起平头，已经够得上新潮透顶。金榜最好赶时尚出风头，进过两趟通州城，看见潞河中学的教员头上留长发，自己不能甘居人后，短茬的平头也得长高半尺八寸才够味儿。他爹刘二皇叔只喜欢光葫头。孔圣人说过，父死，三年不改父之道，是为孝也。金榜不顾老爹活得像一跳八丈的金钱豹子，竟敢不留光头，满脑瓜子长狗毛，气得他爹恨不能拿一把割韭菜的韭镰，把金榜的满头狗毛铰成癞痢秃子。金榜不敢回家，害怕韭镰割发，也是原因之一。
未完待续……
本小说写匈奴后裔刘氏四代的生活沧桑，作者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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