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试管。
生理期的第二十二天开始降调,达必佳,两周。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出药我开始发呆:得自己打。
上一次都是先生帮我。拿了药医生说去当地诊所打针就行。我俩跑遍了附近的诊所都没人愿意帮忙,现在他们管制严格,只肯打自己开的药。两个人一身的汗,怕损了药性也即将正午,他牙一咬:我们自己来吧!
记忆并不愉悦。他的手只拿过粉笔没拿过注射器。我催促好久他才扎下去,刚往下使劲儿药就流了出来。我恼怒:“你是笨蛋吗?再深一点儿!”手一抖针却掉了,他低身去捡,我拳头上来:“你个笨蛋!为什么这么笨!”他低头不吭,我吼他:“再不打就过晌午了,医生说要在上午注射。”他抹一把汗再扎一针。
打完之后,胳膊上起了大疙瘩,我不顾身边来往的人,放声大哭。哭够了才发现他也红了眼眶:“我不会……”
次数多了他很熟练,打得比医生还好:不疼,针拔出来我连针眼都找不到。他为此骄傲。
可这回,他上班忙,毕业班班主任,早上五点半到晚上十一点,我都找不到他。没法,我只得自己来。深吸口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降调结束就是促排卵。果纳芬300。医生说我卵巢功能不好,药量比其他人要大些。这个打在肚子上,不疼。我看着自己浑圆的肚皮想着每针下去能少一斤肉,因此扎着也格外有动力,一点都不像他!
他新拿到果纳芬束手无策,对着手机视频研究了半天又掀开我衣服看肚皮。我觉得好笑,他却脸一沉:“你这只不下蛋的鸡!饭也不会做!还不喜欢和我一起回老家……”我立刻炸毛:“我留你了吗?我说了离婚你不愿意!你衣服谁洗?地谁拖?回老家?听你后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找我要钱?咱现在可欠着人钱……”
我气得要跳起来,他一针扎了下去又迅速打完,见我愣住却得意地笑:“每次你爆炸我都想揍你,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拿针扎你个小淘气!”
这招他连着用三天,第四天我撇撇嘴,怎么都不理他,他叹口气说:“清和,我想让你知道,扎下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快感。”我噗嗤一笑:“你大爷,咋滴?我叫两声你才觉得过瘾?”他笑到弯腰:“92斤到102斤,这可是我养出来的,哪舍得下手扎肚皮?你个臭流氓!”
到我自己打针时候我长到114斤了,每次幻想着扎一针少一斤。该到100斤的时候我愉悦地在医院附近住了下来,直到该96斤医生才让我住院。入院当晚是夜针,医生问:“你体重多少?”我:“48KG。”医生瞅我一眼:“58KG?”我嘿嘿地笑。
医院特别人性。每一层的西南角都设有“读书角”。我总去那里遛达,喜欢看《苏菲的日记》,想让自己学会思考,可哲学又过于深奥,我总会走神。即使走神我也喜欢读书角,病房里的姐妹太热情,总让自己老公给我带饭,我不大好意思。在这里我可以自由点外卖。
取卵前一天他来了。晚上医生叮嘱要多吃些,他买了我平常喜欢吃的辣椒鸡蛋陪我坐在读书角。
“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了怎么办?”
“清和,别老这么悲观!”
“你知道概率很低,我只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你又想离婚?不离婚,不抛弃,不放弃。小丫头清和,这是我的’三不’原则。”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能再做试管了。我例假已经紊乱了,体重也长20多斤。我不期待孩子了,我想漂漂亮亮的。我想念高跟鞋和大红唇。”
他伸手拍拍我的头“你只是个16岁的小丫头,清和,小丫头不许穿高跟鞋不许涂大红唇。”
我很无奈,他比我有能耐,总能把话绕开。
放心不下学生,也实在是离了他不行。他回学校之前执意要打电话给我妈,想让我妈来照顾我,我跑到生殖中心顶层:“你打电话我就跳下去!”
“清和!”他很无奈:“清和,我不打,你过来!”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如果她知道,如果她信了医生,认为这可能是由于遗传,她会难过的。你知道咱胎停时候她受了多大打击。”我盯着他,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好。”他深吸口气:“清和,如果不成功,你要是想离婚,咱就离婚。你要是想过咱就过,收养不到孩子也没有关系,你不是喜欢小狗吗?咱买个小狗好吧?买个小狗叫毛毛好吧?你过来,你过来我回去就给你买狗,成不成功咱都不来这里了,好不?”
我跑到他身边,他伸过来的手颤抖着:“清和,我真的不放心你自己在这儿……”“小狗为啥叫毛毛啊?我觉得豆豆好听。”我边说边往前走,他却停了下来:“温清和,你要是再用死要挟我我就把这一切告诉你妈!”看他脸色吓人,我慌忙点头答应:“我记住了!我想要只香槟色的泰迪!”
他回家了。
我跑去二楼的读书角,接着看《苏菲的日记》。取完卵医生让老公们陪着来回走动,我怕扰了他们二人世界,就主动挪了地方。二楼是放射治疗的地方,读书角人没人。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去向何处?书翻了大半我依然不知道第一封信的答案。
我不知道答案。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亲弟弟和我有一样的基因、一样的困扰,他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清和,咱们是要被大自然淘汰的一批。你不要悲观,生而为人我们要感恩,因为有了现代医学我们才有了希望。”
我笑。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失望,有了不安的等待,有了愧疚,有了无奈,有了“尽人事听天命”的感慨……
仔细琢磨一番,就对这个问题没了兴致:我努力也无法回天的事情,多思无益。
他再来是要签字,待一切完成,我俩一起回去。高铁上他玩游戏我看外面的风景。游戏空档他会喊声:“清和。”
无聊时候我拉着他要和他聊人生谈理想。他说:“我没有理想。”想把我按着他手机的爪子拿开,他却摸到我腕上二十岁那年他送的银镯子。他鄙夷地笑:“脖子上挂着玉佛,手腕上戴着银镯。你个小富婆。”我拉了领子给他看:“没有没有,哪有?”
“败家娘儿们,自己几千买的,才戴三年又扔了。”他很是嫌弃。我耸耸肩:“佛不渡我呀!我每天都求了他千百遍也没显灵不是?我以后只信你。”我扬扬手,一脸得意。
他又低头看手机:“你这个家伙,好起来的时候真像个人。”
回到家,我有了一只叫豆豆的泰迪。我蹦到他身上去亲他的脸,他躲不过,直喊:“滚一边去,死肥婆。”
我笑到流眼泪,跑去把豆豆抱在怀里,又跑向他:“我又滚回来了。”
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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