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以后,我把心里最不踏实的一件事告诉大茹:我缺乏一技之长。
我己经二十六岁了,当学徒,我不甘心。
那天,我在大峪中学门口遇到了我的高中同学李继芬.。那个朗读天才,长得细眉细眼的,读课文象炒豆子一样清脆的女生。那时候,每逢开讲新课文, 老师总是点名让她给大家先读一遍。她读书时 ,无论声音高低,语速语调的感染力,在我们看来,都不逊于电台的播音员。如今,她己经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大峪中学当上了语文教师。
她离我十步远先停下了,仿佛看到外星人似的那么惊异。那神态分明是在嘲弄我:你怎么会落魄到这步田地!
我看着她 ,示意这六年你还是老样子,我还能认识你。眼晴还是那么细 。好象阅读之外,你的视力大概也出了问题。
除了我的自尊心被拷打了一顿之外 ,我们竞然什么也没说,擦肩而过。
百米之外,我停住脚步。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我叫着自己的名字,愤愤告诫说:你要加倍努力,一定要让他们仰视,才能得見!
王敏重新走上了领导岗位,当了厂长。军宣队完成了使命回营房了。我被留在党委办公室 当了秘书。
新来的党委书记是原局党委宣传部长李红岩。他是三八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是个文化人,参加革命以前是个教书的先生。他矮个子,干瘪,驼背 ,满脸皱纹。是一个干什么事都一本正经,喜欢叫真的人。他对任何人都直来直去,对就是对,不对的立刻批评。好在他对事不对人,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相处得也很好。
和他相处不好的是我,这个老夫子以私书先生的角度来挑剔我的文章。他每月开一次全厂职工大会,因此,每月的总结报告我要认认真真去写 。就象是学生的月考一般,很少有他满意的时候。短不了反复修改。再加上每季,每年的总结报告,我还要参加常委会,工作量可想而知的。对这种枯燥的文字我不感兴趣,他却不断地开导我:写文章,要尽可能多地掌握材料,分析要鞭辟入里,结论要真实可靠。
虽然都是写作,我追求的是刻画形象。令我感到安慰的是我可以借助工作的机会了解更多人的生活状态,积累更多的人物细节。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文学作品中唯有细节是真实的。一时间,我脑子里塞满各种各样人的小故事。遇到和家人朋友聊天时,我的小故事能生动地调动大家的想象力,他们都说我的记忆力超强。
其实我的记忆力並不是很好。在无意识记忆方面我比大茹差多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故意把几个人的故事编排在一个人身上。果然经我编排后的人物故事,更有吸引力。
七零年以后,我开始尝试着写小说。记得我以一个工程师的遭遇为主线,写了个爱情故事。这篇起名《俞敏》的小说,读给大茹听过之后 ,她竞然感动的泪流满面。
“寄出去吧,肯定能发表!”她鼓励我给文学刊物投稿。
可那时多数刊物都还在停刊。
从此,我心底那一点点微弱的、渺茫的想法逐渐孕育成一个实实在在的梦:一定要让我的作品变成报刊上的铅字。
那时候,我和大茹搬到了黑山小楼的一间八平方米的小屋里。第二年十一月我们的儿子出生了。除了这八平方米,我们这三口之家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对门十二平方米的大屋被一个双目失明老人佔着;三平方米的厨房也住着一户人一一大峪中学一个被冲击过的老教师。
我的文学创作就是在这八平方米的小屋里开始的:夜深人静,我把用合页固定在床头上的一块二十公分宽“桌面”支起来,人坐在小马札上,铺开稿纸,我脑海中的人物便鲜活地、纷纷出场了……
以后,北京的《十月》,陕西的《延河》,河北的《长城》,都收到过我的小说稿。多数编辑都认真阅读过我的小说。他们说我文笔好 ,並给我提出中肯的建议。
我记得《青春》的编辑看过《俞敏》之后,对我的小说大加赞偿:“文笔好,故事曲折可信,深受感动。因本刊刚刚复刊,板面实在有限,建议转投其他刊物。”
这些刊物,虽然没有采用我的稿件,但编辑们的回信却不断坚定我的信心,就象拉拉队一样,为我加油鼓劲。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初,《北京日报》文艺部赵尊党先生给我寄来了一张周日发行的《工农兵文艺》的小样,那上面刊登了我的小说《新主任》。
看到小样,我激动得彻夜难眠。周六上午九点我就守在新桥大街上,迎送过往的行人 ,盼着送信的郵递员赶快出现。当我厚着脸皮,从一个郵递员手里翻开一张《北京日报》,找到了《工农兵文艺》,却没有我的《新主任》。
我的心凉透了。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粹裂了。“难道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直到熬过了一周,十二月十六日,我的名字真真切切被印成了铅字,印在了《北京日报》上,我的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我真正成了一个业余作者了。
之后半个月,《北京文学》郭德润先生来信,约我去改稿。
原来我的《新主任》一稿两投。郭先生也说我的这篇作品有”修改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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