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中秋,北方的草木就开始显出服老的状态,浑浑噩噩的绿色,完全没了朝气,甚至一些更加颓废的,开始黄了叶片。唉,岁月不饶人,又岂能放过树木?
今日抄写,王维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初读不识其中趣味,查过几个生僻字再读,觉出文中妙趣,尤其是其中对春天的描写,让人忘记身处仲秋。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从文中知道,王维自己去游玩看景,并没有带上裴迪,可他却写封信眼馋裴迪,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为什么?因为“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
裴迪小王维几岁,诗写的没有王维好,而且,王维初次应试就中了状元,而裴迪屡试不中,因此,你“好好学习”吧,听我给你讲一讲。
他讲起蓝田冬夜的山林间“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这样的深山村夜,农家生活与超然世外的山寺钟声相和,几乎是尘虑全消,恍然出世。此时,他唯一念及能与裴迪“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这样的情真意切突然降临,也就王维了。
王维并未描摹任何奇山异水,只是捕捉到了山在他心头滋生的一种亲近的愿望。
“故山殊可过”,冬末暖阳中忽然产生的爬山的渴望就是“山殊可过”。
还记得,今年初春的时候,我站在闽江边白色的拱桥上,发现西边的旗山熟见的山形剪影中,每一个高低错落,每一个阴明的褶皱中,山上的绿都显现出深浅不同。在绿色最浅,最嫩之处,依稀可以看得见一树树淡粉、淡白的花。因为丰富的色彩变化,所以这一看就要看好久,每个走过这座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远望,这就是“春山可望”。
在春山的眺望中,一种活泼的生命意趣被激发出来。
步入迷人的春天,伸懒腰的草木,还有河里跳出的银色小鱼、湖上掠过的白鸥、露水打湿的青草。还有,麦子长得太茂密,忽然有一只被挤得不行的野鸡(雊:野鸡)从里面跳出来站在路上——这景致有谁见过?也就王维能写出来。
最后,“倘能从我游乎”,邀请人家同游,又说也不是着急的事,还说,你要是“天机清妙者”就肯定会接受。这样绕弯弯的恭维,让裴迪怎能拒绝?我们学学王维的处友之道。
春色,自然是王维想象出来诱惑裴迪的。千年后,这种亲近春色滋生的愿望,强烈感染了面对仲秋之月的我。
秋景正浓,冬霜未至,我已经提前思念起了春,思念起“春山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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