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桌上摆放着的一盆春兰,昨夜它悄悄开了,一朵羞涩的小花,玲珑洁雅,藏匿在细细长长飘逸的绿叶中,独自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凝视着这简素的花仙子,似乎可以感受那一时的安宁,远离尘嚣,端起一杯红茶,就着氤氲茶香,心境渐渐空远起来。
“主任好早”,诊室的门推开了,一机灵小伙闪身而入,“感谢您年前救了我老婆,特别做了个锦旗。”小伙一脸灿烂,取出锦旗,仔细展开,上面烫着几个金色大字“医者仁术,妙手回春”,底小字另注“赠于守护健康的天使”。“惭愧,惭愧,都是医生该做的事。” “看您平时都很忙,每天不是手术就是看门诊,下班都很迟,这周未希望有机会请你们科同事去我家坐坐,我家乡下有个农庄,可以去那玩玩。”
来的是小肖,他妻子患下肢血栓病,一周前已病愈出院。医生这职业会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好多患者一回生二回熟,总免不了吃请,如果在手术之前,家属的好意往往会被拒绝,但对于病愈出院的一些患家属的好意就不太好推脱,否则会误认为不好相处,况且真是要放松放松这一段压抑的神经了。
想起2017年最后一天,大多科室这时早已停了择期手术的病人收治。病房的病人只要恢复的差不多的,都已经提前回家准备过春节了,外科楼顿时空荡起来。那天恰逢也是情人节,情侣都忙着挑选情人节礼物了,科室一大早突然来了一对年轻夫妇。男的三十岁出头,刚得了个大胖小子,升级当爹本是大喜的日子,妻子坐月子还没结束,这几天她左下肢渐渐肿很老大,原来是“下肢深静脉血栓”,急诊来住院。
刚发作不久的血栓不稳定,它很容易脱落为栓子,并顺着血管先飘到心脏,再飘到肺部血管,如果不幸是大块的血栓,会造成病人突然死亡,医学上叫“肺梗猝死”。从组建血管外科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处理过好多类似案例,新开展的导管溶栓术确实效果不错,治好了不少人。
经过术前谈话,最终小肖夫妇同意在我院接受最新的置管溶栓治疗方案,不过在溶栓前要在心脏下方的下腔静脉放置一个过滤器,以拦截万一脱落的血栓控制猝死的风险。手术安排在当天下午做急诊,术中血管造影突然发现患者下肢血栓很不一般,它已经长到了下腔血管腔内,整个巨大的血栓一端悬在下腔血管中飘动,像一只凶猛的毒蛇在洞口舞动着蛇头,随时要窜出洞口给人以致命的一击。这么大的血栓一旦脱落,估计病人生命都坚持不了一分钟。
当时我们整个手术队都懵了,大过年的万一死在台上,还是一刚生产后的年轻母亲,现在这么凶险的医疗环境,在台上一身冷汗,似乎看到那个很熟悉的情景:一众家属在医院门口焚烧着纸钱,呼天抢地,大白横幅高高挂,或者是我们被劫持下跪,向死者磕头,报刊网络上可能出现惊人头条:庸医杀人,还我可怜孩子的妈妈。现在想想头皮都发麻。当时曾想过终止手术,推给上级医院,但在转运途中,血栓随时会脱落,做还是不做手术医生和患者家属都是两难境地。
最终小肖经过权衡风险并电话与远方的家属沟通之后,决定继续手术。我们术中万般小心,幸运地术中血栓没有发生脱落,成功地在血栓上方安放了一枚拦截滤网,安全地完成了手术。在随后一周的溶栓治疗后,患者大腿及下腔血管内的血栓全部清除,恢复了健康。
折翼的天使周末我们一行如约来到了小肖的农庄。这农庄初具规模,依山而建,山庄门口栓一看门大狼狗,龇牙咧嘴,入眼之处中央见一大鱼塘 ,山上有泉水引入,据说这种水养出来的鱼没有土腥味,靠山边开垦了不少菜地,最里边山下圈养了不少鸡和土番鸭,农庄四周还布置了不少精致绿化植物,几间精心修善过的土砖房隅于园林一角,确实是个周末休闲的好去处。
折翼的天使
能打造出这一方去处的也不是等闲之辈。科室有些同仁兴致地四处散落看风景去了,有些去体验垂钓的乐趣。主人好客,备下一壶好茶,邀我和张医生与他的几位好友团坐,一起品茶闲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市医院的血管外科主任,是我老婆的救命恩人。” “不敢当,不敢当,仅仅只是一份工作而以。”我拱手做礼,“这位是我兄弟,我叫他多总,我最好的朋友,在市里做点小生意” “幸会幸会!”,“这位是黄总” 。小肖显得很干练,忙着做着介绍。
“主任,您真是医徳高尚,救了弟妹,我们本市有您这么高明的医生真是当地的福气,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黄总一脸敬意。 “客气了,哪谈得上医德,我医术也不是最高明,手术的成败与医德真挂不上边,说手术水平高低也不是绝对的,还有运气的成份。” 自谦是美德,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有些话还是要说,这次成功,不代表永远成功:“当时术中发现飘浮血栓,确实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会漂的血栓,超出了术前风险预期,一度想放弃手术转院治疗。当时我们台上几个人都在权衡风险,万一术中不测,他们家里人会有什么过激反应,要如何应付可能出现的医闹,我们自身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等等,甚至打趣说要从哪个边门逃生,现在想起来后背还冒冷汗的。” “当时还与省城的专家通了电话,探讨病情,专家的意见是一定要将风险谈清楚再做,不然就转院不碰,但途中车辆的震动更会诱发血栓脱落,我是让小肖逼得才做了这手术,愧对天使的称号了,还好,大家都安全了。”
“肖总你年纪轻轻,能做到遇事不慌,决策果断,真不容易,在术中补充谈话时对我们也表现了充分的信任,要不然,我也不敢继续这手术,我希望你当时在谈话后转到更好的医院去,这样我们至少能规避风险。” “哪里,那天我们去陪他,他谈话完一出来,就躲在手术室门口哭,地上一把一把的都是纸,劝都劝不住。” 多总跟着揭了短,“我们还帮他打了好多电话,到处问熟人,还上网查资料,大家都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安点心”,“可他每过一会儿就站起来,朝着手术室门口张望,又看不到什么,当时看他也挺可怜的。” 小肖说 “我最敬重就是教育和医生,一个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一个是天使。” “我都不觉得自已是天使,经常网络上让人骂作白衣狼。”张医生自嘲道。大家也跟着讪讪地笑开了。
“其实每个行业都有被黑的时候,教师被指补课没师德,医生收红包、开大处方、没医德、草菅人命,甚至对医院打砸杀闹都有报道。可能是网络发达,一个不良个案很容易就引申为整个行业群体仇视。医护不是天使,只是在做着天使的行当,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做为手艺人,哪怕是庸医也是真心希望他的病人能顺利好的,但毕竟不是天使,没有神力,做不到每次都药到病除。现在借助先进的科技,医生技术确实是越来越好了,但胆子却变小了,看病动不动就是全套大检查,部分也有社会因素,谁都怕漏诊误诊啊,不比以前。” 我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以前的老教授敢说高明的医生就是从死人堆里训练出来的,似乎有一定道理,但现在谁敢这样讲?网上盛传护士输液一针不进就让人扇了巴掌。” “这世上不要相信有天使,那是美化太过了,但要相信绝大部分都是人心为善,医心为善,医患之间只有互相尊重,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最后才能双赢。”
折翼的天使“我为什么会得这该死的病,那么多人生孩子,坐月子大鱼大肉不都好好的,真倒霉!”小肖老婆很是郁闷,“其实女性在孕期和产后得血栓很常见,特别坐月子期都讲究不能下床,不能招风,不能洗头,怕落下月子病。而且在坐月子期间,母亲们为了保证乳汁充足,吃得都特别油腻,造成血液粘稠,血流不畅,就如小沟里的水,不流动当然容易沉渣积泥,好多老观念要改了。”坐我身边的张医生跟我日子久了,对血栓的理解也能侃侃而谈。我笑着点点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愉快的谈话中转眼而过,茶后随主人农庄四处走走,一伙人乘兴而归。
“主任,那天万一患者真死在台上,猜想下我们现在能在干什么?”回程路上,同车的一护士冷不丁冒了一句。“你会不会聊天?”张医生抢白了一句。我心里格登了一下,“呵呵,不会的,你们的主任水平很高,运气好得很。”说着心虚的话,心里隐隐作痛,还能在干什么,真有那发生,我们这时就应该在逃亡的路上吧,这医生行当,有点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味道。心乱,不由得又想起了诊室那盆素兰,唯有你的陪伴才能寻回心神丝丝的宁静,这世上天使易折翼,大家都只是为了生活而负重前行。
注:配图为原创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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