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蜇

一

你妈妈离家出走几年了，现在有下落吗？”媛媛紧抿着嘴，眼晴斜视向远方，失望地摇摇头。

“你想妈妈吗？”“嗯，有时候想。”“你想妈妈是担心她在外面流浪遭罪受，还是看到别的小孩的妈妈回来啦。”“是看到别人的妈妈回来啦。”

说到这里，媛媛的眼圈红了。春节，别的小孩都能盼到妈妈回家，而她的妈妈究竟在哪里呢？

“你记不记得妈妈有什么疼爱你的举动？”“没有。都是我护着她，以前我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爸爸和奶奶会打她。”

媛媛终于笑了，两只丹凤眼瞬间飞翔了起来。想起与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的内心一定是温暖快乐的。

她是一位痴妈妈。老奶奶说她是“生”痴子。以前在家时，也晓得把小孩掐掐抱抱，然后双目呆滞地望着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想在那一刻，她体内的母性和母爱之光从她的生命里迸发出来，罩住了怀里乐此不疲地吮着手指头的卜媛媛。

但是很快，那道光就消失了，痴妈妈和卜媛媛的灵魂与肉体又分开了，痴妈妈不想抱了，就会随手把她丢开，有一回，痴爸爸在地上扔了点稻草，痴妈妈也不弯腰，啪的一声就把卜媛媛从半空中丢下了，就像一只碗掼到了地上，卜媛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还有一次，痴妈妈把卜媛媛地卜媛媛丢在了一个大沟的沟心里，老奶奶和老爷爷野田荒地磕磕绊绊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

她不知大小便，床底衬着烧锅用的青色草木灰也没用，三天两头换，大便抹墙，床上两三床被子也没用，最后痴儿子被挤到床角也没地方睡。教她洗澡她也不晓得搓，就用衣服对衣服在那里慢慢搓。

可就是这样一位痴妈妈，卜媛媛都不能拥有，她在12岁就彻底成了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这次我们到卜媛媛家去，卜媛媛坐在阳光下做作业，我坐在一旁观看，无意中看到她的嘴巴后面到脖子上有一大块阴影，我悄悄地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团黑灰。

我的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我真想打点热水来帮她洗净，但为了保护她的自尊，我又不能那样做。如果媛媛有妈妈，哪里能让黑灰生长在她的脸上呢？

我问媛媛的奶奶，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洗澡了？老奶奶说，还是年前腊月里在街上澡堂里洗的，已经一个多月没洗了。

原来，虽然我们给她家安装了太阳能，现在也有热水，但她家所谓的用彩钢瓦搭建的洗澡间并不保温，也没有浴霸，在现在的这种天气里还不能在家洗澡。

二

这次我们去，带来了一本《圣经》和几个精美的练习本，《圣经》的扉页上写着一位爱心老板写的话：媛媛，你的字真好看，请你抄一下《圣经》好吗？

“媛媛，这位叔叔很关心你，你以后上学遇到什么困难他也愿意帮助你，他喜爱你的字，让你帮忙抄写，一篇二十元誊写费，也就是说，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为家里挣钱了。”

听到这话，媛媛一抿嘴笑了，我不知道她是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听到这个消息感到由衷的高兴。

吃饭的小桌上还盛着一碗菜有一个尚有少许剩饭的铅盆，铅盆里放着一个比老爷爷年纪还大的老铜勺，散发出一种来自岁月深处的幽光。媛媛的书和作业被挤在小桌的边缘。

那碗饭据说是留给卜媛媛父亲的，她的父亲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样没有一点声息，我从窗户里望进去，屋内的横七竖八的杂物完全把他淹没了，我花了很大时间才找到了他的脸。

这张小桌是媛媛家最新的家具，媛媛总喜欢趴在上面写作业。我赶忙招呼媛媛把饭端走，然后用卫生纸使劲擦了几遍小桌子上的油渍，媛媛飞快地端走了碗筷，很快就回来了，麻利地拿出了笔，投入地誉写起来。

媛媛迅速进入状态的速度令我惊诧。要知道，她平时在家学习遇到的干扰非常多，有傻弟弟的突然的偷袭与抢作业本，有吃不到及时饭的饥饿，有屋内外杂物遍地无法立足的烦恼，还有弟弟突然的大叫和爷爷奶奶病痛的呻吟……

要想在这种情况下静下心来学习并非易事，你瞧，媛媛在阳光的照耀下抿住嘴唇认真写字的样子多可爱，尤其是耳边有一根头发掉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也顾不上用手去扰一下，而是用力向旁边一甩。

过了一会儿，媛媛就抄写了大半篇字，我过去看了一下，她的字端正清秀，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很难想象这些字迹是出于一个家处困境的小孩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