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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过草紫炒年糕,就不算地道的吃货。
草紫,又名紫云英,《诗经》中说“防有鹊巢,邛有旨苕”中的“苕”,说的就是紫云英。记忆中的草紫是一种被村里人贱视的草本植物,常用来喂猪。秋收后,撒一把种子,经过一冬的闲置,及至开春,就能在纵横的阡陌间,绵延出接连不断的绿毯,间或缀有红中带紫,紫中带白的小花,花色清香,引得蜜蜂忙碌地翻飞。草紫花还未开时,嫩叶可炒年糕,年糕浸润在草紫鲜嫩的纤维质清香中,一口下去,咬出舌尖上最美的春天。
和草紫配对的年糕是大米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浸泡,磨制,机械入模成型条状食材。因其口感软糯、筋道、味道兼容性强等特点,成为天南地北的人们竞相加工的一道食材,山东一带喜欢吃黄米年糕,河北人喜欢在年糕中加入大枣、红绿豆等一起蒸食,上海人喜欢配比一定比例的糯米。我的家乡喜欢使用粳米制作,味道清淡,软糯、光滑、不沾牙。
相传吃年糕是为了纪念春秋战国时期的名臣伍子胥。3000年前,伍子胥以糯米制砖,埋于城下,备战备荒。荒年时,百姓挖地三尺掘得糯米砖,度过饥荒。如此这般,流传至今。且不论是否有据可考,总之,年糕也成就过一段佳话。
带着田园气质的草紫滑过舌尖之后的4-5月间,松花又邀约年糕,成就香甜的松花年糕。松花是马尾松的花粉,又名松黄,花粉呈淡黄色,手捻有滑润感,有淡淡的松香味。《本草纲目》认为,松花有“润心肺,益气,防风止血”等功效。松花极不易得,需在开花期间采收雄花穗,晾干,搓下花粉,过筛,收取细粉,晒干。遇下雨,大风等天气,当年的松花就只能在采收者的叹息声中过季了。
松花论两卖,记得小时候,松花上市的季节,我妈都会买一酒盅的松花,待到汤年糕煮熟,倒入松花和白糖,淡黄色的松花裹着年糕,滑入口中,甘甜而细腻中透着年糕的米香,哈着热气咽下,淡雅的松香味回味于唇齿之间。
毕业后来到上海,吃餐馆的膏蟹年糕,年糕取膏蟹的鲜味,和着酱油的咸味,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我的家乡很少有这样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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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糕又称“年年糕”,与“年年高”谐音,寓意着人们的工作生活步步高升。
大年初一早上,我妈会早早制作好一锅豆茬年糕粽,红豆、年糕、粽子,寓意红红火火,年年高。小时候的大年初一是一个神圣的日子,因为这一天会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换上新衣裤。还没等鸡啼,就迫不及待得换上早已准备的新衣裤,匆匆地挑几块年糕,就赶到奶奶家索要红包去了。这一说,尽有好些年没吃着这个味道了。
大年初一最早的客人往往不是亲戚,而是拿着蛇皮袋,会拉二胡的江湖艺人,那时,我妈总是提前准备好年糕,给每个来“献艺讨要新年彩头”的江湖艺人两块年糕,江湖艺人拉完一段二胡曲之后,会满意地堆笑离开,等我转弯圈,每每看到他远远地从村那头返回,空空的蛇皮袋已沉甸甸地背在肩头。
有一次过年,江湖艺人如期而至,我妈给了一元硬币,二胡声竟没中断,我轻身问我妈,她是不是不要硬币,要年糕?我妈说,年糕早被嫌弃了,后来给了5元才打发。也不知那些曾经的流浪艺人现在散落在哪一角的天涯,偶尔在年节中撞见,匆匆索要些钱财,机械地丢几句吉祥语,已全然没了“艺人”的做派。有一次和同事谈及,同事说,那就是骗钱。没错,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讨生活的情节,如今就只能奉送这两个字了,幸好,家乡人还留存着对新年的敬畏和信仰,被流浪艺人嫌弃的年糕依然写满了年味。
那时,年节中的我们嘴刁,天天赶场子,吃香喝辣,临了还在半推半就间满满装一兜零食。过年炒制的年糕丝终于被幸运而完整地保留了个把月,及至元宵以后,库存零食消耗殆尽,我和我弟弟开始像两只松鼠,出洞觅食。第一个目标,便是过年必炒制的年糕丝,年糕丝并不是如字义理解的如丝般软弱、纤细,它是年糕在被加工的第二天,在将硬未硬间被切成如半个手指长宽的年糕条,经晒干后炒制而成的一种松脆可口零食。
记得那时,我总被差使添柴火,把大铁锅烧热,带着芝麻点的白色年糕丝隐没在盐和小砾石之间,我妈使出洪荒之力不断翻动锅铲,眼见着年糕丝越来越胖,继而在表皮吹出一个个气泡,焦香味就开始弥漫。炒制金黄,不待出锅,我就迫不及待地抓出一块,呼呼吹着,先尝为快。卡蹦脆响响彻在元宵后的每个闲暇。
长大后一直有年糕丝情节,每到一个古镇,遇见相仿的吃食,总会买上一袋,但总觉得缺了一味,兴许是缺了晒制,年糕丝切成之后,会放在一个撑开两臂都不及的圆形竹塔上,不知别处如何叫它,它是家乡人晒年糕、咸菜、笋干等的利器。在整个晒场一字排开,阳光狠狠地晒着,日影光线悄然变化着角度,如今的年糕丝商品或许就缺了这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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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糕的制作并不难,各地有各地的制作偏好。如今流行手工制作年糕,把糯米、粳米按一定的比例浸泡几个小时后,用搅拌机打碎,蒸熟,捣制,揉搓,即成,也可根据喜好添加诸如豆沙等馅料。
我们家乡的年糕自我记事起就引领了至少百里地的潮流。村里的一位伯伯发明了自动年糕机,从磨粉到过筛,蒸制到制模成型,均机械化生产。村里经常遇到问路去年糕作坊的外乡人,以至于后来村人自发形成了一套应对问路的标准答法:直走,湖口左转。想来村子确实不大,因为这个年糕作坊,让小村的名字传遍了十里八乡。
年糕作坊越来越大,从室内一度拓展至室外,为了风雨无阻,上面架设了厚厚的油毡布,里里外外,都冒着仙气。经常在拨开一团热气后,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孔,大人们总在年糕的摊铺间聊上几个话题,张三李四、村东村西,时而神秘地咬耳,时而狂浪,恍入无人之境。似乎什么话题都值得说道,年糕加工场像一个包容万象的所在,严肃的、调皮的、可怕的、搞笑的,悲伤的、快乐的,都被煞有介事地传达着,离了这个场,仿佛连同话题本身都被留在了湖口的热气中。
远远地,熟悉的、陌生的人们消失在微暗的时空中,自行车后座上架着一箩筐新制的年糕……
鹞儿放得高,回去吃年糕,鹞儿放得低,回去叫爹爹。从没深究过这童谣是什么意思,或许这仅仅是轻柔记忆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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