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船四记（一）

河船四记

（一）

一艘永不航行的船。

乳白色的船身上锈迹到处看见，一块块指甲大小的漆皮被风吹开，像苍老的树皮，船身看上去就是一段枯旧的木头。船身挂着三个黑色救生圈，证明它的前世身份。甲板上皱巴巴堆放着一大坨绿色的破渔网，渔网里伸出来尖尖的木头等杂物。船体后边，立着个白色挡板、红色顶棚的小房子，有歪歪斜斜的门，有巴掌大的窗，还有房顶上青色的的太阳能板。

最显眼的是两根锈色铁柱。铁柱戳在船体中部两侧，锚进河底。船，死死地停着。

主河道和分洪河道交汇的一大片水里，船身与河岸形成一个生动的夹角，船头冲下游微微上扬，两岸饱满的绿色里，粼粼波光簇拥之下，船似要执拗航行，铁柱上张帆即可驶离。

这是夏日傍晚，太阳还照在河上。一个光膀子的黑瘦男人摇着一艘小木船，从分洪河道出发，穿过桥洞，沿着一圈一圈发光的波纹，慢慢驶向这艘废船。船上还有一个女人，红底白色碎花上衣、脸色发黑、齐耳短发、同样消瘦沉默。把船栓到船尾后，男人箭步跳上去，伸手拉女人，女人手里一捆油绿的菜晃啊晃。水面波纹先是急速窄窄地颤抖，然后慢慢展开身形消散。船身特别是铁柱子的倒影，先是歪歪扭扭印在水面，随着暮色加深逐渐稳稳当当刻进水中。想来船上也有烟火味儿。原来天气暖和时候，他们住船上。

入夜，河对岸万家灯火拼出一座耀眼夺目的高山。马路上一束束锐利的白色汽车灯光更替逝过。近岸，浅白的灯光随着微风折入水面，一直流到河道中央。这边马路上，桔红路灯下，影影绰绰，周边居民。废船安静地漂在模糊的光影里。水面湿润清凉。小房子窗户布帘捂不住模糊灯光。房子和铁柱之间，男人黝黑的消瘦身影，背对这边河岸，沉默地坐着。烟头微弱明灭。看水？看灯火？又听着什么，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