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六年首次班聚。
患有轻微社交恐惧症的我隐藏在酒席的角落里张望——
过一阵她会来的罢?
席间,多年不见的男同学一时兴起,猜酒划拳,吆五喝六。女同学细声聊着事业,爱情,以及家庭。有人乘着酒兴,文采斐然,演说自己辛苦创业的丰功伟绩。我只得假装喝酒,微醺,颔首微笑。否则我不知道我的双手该如何安放——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而我却无法避免双掌无所作为的尴尬。
还记得多年前,大伙一起喝酒,一起叛逆,发誓将来不会过上平淡无趣的生活。
现在我明白,那些誓言终究会被忘却,因为它们未曾改变过我们的生活。
也罢,这次只为她而来。
我试图从班长处得到她的消息。然而她是否一定来,班长心里却也没底。
记得在学院通讯社时,我经常出席EMBA的活动。EMBA有各种年龄层的学生,席间推杯换盏,嬉笑怒骂,好不热闹。我有一位学长,大概三十出头吧,从不主动离席劝酒,然而他有足够的魅力使他的清新脱俗显得合情合理,从没有人为他的超脱感到半点不快。
然而我终究没有学长独特的人格魅力。席间我显得异常的局促不安。为什么会这样?那都是六年前一起拼搏过的同窗好友啊,为何我会感到一种无法逾越的隔阂?
再也没有人愿意聊起小时的梦想和成长的烦恼。他们谈事业,聊房产,讲黄色笑话,酒席间弥漫着虚荣的酒的酸气。
也罢,这次我只为她而来,同时也为了了却我的心愿。
六年前,她因和同桌拌嘴,最后换了座位,成了我的新同桌。当时正处在无法理清头绪整顿生活的备考阶段,我根本没有花费精力与同桌经营友谊的打算。然而,她过于频繁地向我提问学习上的难题,常常迫使我改变学习计划。她是学习异常勤奋却常常没有得到相应回报的学生。为了不受影响,我终于不胜其扰,向班主任申请调换了座位。
听同学说,她躲在角落里,哭得很伤心。
我理解她的迷茫和无助,但也只好这样。
后来听说她的高考成绩很不理想。最后她放弃上大学,选择到一个遥远的城市工作。
我终于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
然而现在遇到她又能怎样呢,我无非是想得到求她的原谅,寻求心理安慰罢了。
也罢,反正这次的聚会只为她而来。我伸长了脖颈,紧张地四处张望。
热闹的酒席终于填满了最后的空位。她衣着鲜艳,秀发披肩,长年的职场打拼使她变得成熟而稳重,充满魅力。然而她过分的冷静和常年的失联使众人连基本的寒暄也无从谈起。
酒席将散,趁她身旁有空位,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
“没念大学终究是有些遗憾罢?”我尽力显得轻描淡写。
“是有遗憾,不过出去经商,也终于过上了小康生活。”她淡淡一笑。
“对不起,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的自私,情况也许不一样了。”
“哦,怎么回事?”她挑起双眉,像听故事一般好奇。
我和她聊起了六年前我们同桌的事,并再一次郑重向她道歉。
“有过这样的事吗?我完全不记得了。”她诧异的眼神里透出的陌生感使我感到无比惊慌。我从没见过如此陌生的眼神。
也许当年她的高考失利是另有其事,而我对她的伤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我只能够这样安慰我自己,却再也得不到她的谅解了。
我忽然想起鲁迅的《风筝》:兄长把弟弟的风筝毁坏,多年后悔恨不已,想要寻求谅解,而弟弟却早已完全忘却。我盼望大家多年后依然能够聊起小时的梦想,却又过早地踏碎了她想拼命完成的考进大学的梦。如今,她早已忘却前事,我却再也无法得到原谅了。
“我已完全不记得有过此事了。”她重复了一遍。
我的心一阵抽搐,终于丧失了聊下去的勇气。
热闹的酒席上,男同学依然在吆喝着,女生们聊事业,爱情,家庭。英雄创业的交响曲也依然没有结束。我终于伸出双手,奋力鼓起掌来。
接着我自斟了一杯红酒,一个箭步挤进最热闹的人群,高声喊道:
“弟兄们,来,一醉方休咧!”
我想我终于忘却了此行的目的,就像当年的誓言。
因为,它再浓烈,亦未曾改变过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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