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即使再伟大的创作者,也是在学习、借鉴、模仿前人及同时代人作品基础上的创造,我们读诗学诗,心里要有这个基础认识,避免被一些无限解读的赏析忽悠得迷迷糊糊,对古诗词除了膜拜还是膜拜,放弃了思考鉴别的努力。
因为喜欢古典诗词,所以从很小时就买很多古诗词赏析类的书,我书架上一些唐宋诗词选之类,都出版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如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词选》出版于1981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唐宋词选注》出版于1982年,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千家诗注析》也出版于1982年。
现在古典诗词阅读、朗诵重新又热起来,对古诗词解读的产品(纸书、音频、视频等)也多起来,很多解读古诗词都大量的用着一些“用词高妙、意境深远、矫夭变化、不可端睨”之类的表述,弄得年轻的读者对古诗词除了膜拜、背诵、揣摩,已经失去了客观理解与分析评判的能力。
二每一首诗都用词高妙无比吗?每一首词都没有瑕疵吗?
怎么可能?!
可是,在我们的赏析者眼中,每一首唐诗宋词都是这样的。
这往往是中国人的一个通病,树立一个典型,他就必须高大全,幼儿期不能尿过炕,读书时不能逃过学,即使是偶尔喝酒耍一次酒疯,那也是为了理想而苦苦拼斗的体现,所以,人们就绝望了,这样的典型不敢学也学不来。
古诗词也是一样,当我们背诵着用词高妙、意境深远、朗朗上口的古典诗词,我们心里涌起的除了崇拜还是崇拜,一首首古诗,被当成一个个神谕,无限美好、无限正确、白璧无睱。
这样的诗哪里是生活在人群中的文化人能够写得出来?它们的作者明明就是神人也、仙人也、非人也嘛!
三高水平的艺术品都有其高妙之处,这个绝对是事实。
但是,这样的作品绝对不是某个所谓谪仙——也就是被下放到人间的神仙——比如李白,用马良的神笔画出来的。
举个具体的例子,陈子昂最著名的作品——《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在初唐宫廷诗风占统治地位的华丽而空虚的作品中,这首诗卓然不群,用词朴素,感情真挚,具有强大的感发力量。这个感发力量,就是情意真挚、思想深刻,能够感动读者,启发读者去思考。
四那么,这首诗是陈子昂夜观天象的结果吗?是他借了马良的神笔吗?
看看下面: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内容相近,句式相似,只不过把前后两节颠倒了一下。
这是《楚辞·远游》中的一节,比陈子昂早八百多年的屈原写的。这就好比张三的儿子跟隔壁王叔都长了一张过分类似的鞋拔子脸,你说有没有关系呢?
五王勃26岁写《腾王阁序》,即席乘兴之作而能达到如此高水平,放眼古今“无出其右者”。读者仿佛进了藏宝库,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名言佳句俯拾即是。不仅欢宴当场尽人称赏,后来古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就酸溜溜地编个故事——“时来风送滕王阁”,意思是说天助王勃写此奇文。
可是,即使这篇当时、后世尽人称赏的佳作,也不是魔术师的空中钓鱼,茫然无踪迹可寻。如文中最著名的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们就在比王勃早近百年的文人瘐信的《马射赋》中找到了类似的句子,“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结构是一样一样滴。
但是,这里也要强调,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的意境,落花芝盖、杨柳春旗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这是后人对前人的超越,不能说没有借鉴。
六翻出这些陈年老账来,老杜要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文学创作或叫艺术创造的承继性、连续性。
极少有文学或艺术作品是横空出世“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大多数都可以在前代人的作品中找到影响或来源。
就像长江再波澜壮阔,总有涓细的源头;长城再伟岸雄壮,也是由一块块青砖砌成。
即使再伟大的创作者,也是在学习、借鉴、模仿前人及同时代人作品基础上的创造,我们读诗学诗,心里要有这个基础认识,避免被一些无限解读的赏析忽悠得迷迷糊糊,对古诗词除了膜拜还是膜拜,放弃了思考鉴别的努力。
古典诗词是优秀的艺术作品,但不是神谕。
七我们读古典诗词,是为了学习、借鉴,陶冶自己的性情,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这就需要我们知道一首古诗好在哪里,不好(或并不突出的地方)在哪里。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有形式与内容两个方面,形式又包括体式、修辞、结构等,内容又包括情意、思想诸方面,一首好诗,往往仅是在其中某一方面有所长,而非处处皆优秀的高大全。
比如前述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用词非常古朴,不加修饰,但胜在内涵深刻,感发力量强大。
八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
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
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
这是宋之问的《度大庾岭》,一首很不错的诗,尤其诗中“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句,用辞工丽、意境极美。可是却很难说它传达了什么深刻的思想,也找不到什么感发的力量。
这首诗的优点在形式不在内容,胜在辞工而差在意薄。
能够分辨这些才算读懂了一首诗。
九在本文就要收尾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次座谈。
三四年前吧,大庆日报书友会组织了一次去萧红故居的采风活动,回来有一个座谈会。会上,老作家余兆荣对当代一些写作者思想浅薄“只盯着眼前的花花草草”提出批评,认为创作要有深刻的思想,要参与到时代的进步中去。
他也是看到了当代一些写作者创作中内容方面的薄弱环节,予以明白指出。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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