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爸爸去世了,就在昨天。癌。
不久前我刚转了他朋友圈的筹款信息。今天他给我打电话:“删了吧。人没了。”然后是我俩对着电话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晚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中竟然梦到了姥姥,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短头发带点卷,鼻头旁边有颗黑痣,笑起来眼睛眯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
可能是春天吧。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我爬上没人住的房顶,伸手抓住一根树枝,撸下一把洋槐花塞进嘴里,真甜啊,还顺手揪一堆香椿叶子抱回家,想让姥姥和上面粉蒸窝窝头给我。
老屋还是以前的样子,院门是用做家具的边角料做成的栅栏,每次推开,都会在地上画出一条弧线,顺着青砖铺的小路走过去,右手边有挂满了枣的小树,开着口的红薯窖和编成一串串挂满了一面墙的玉米。
院墙和屋子的交界处用石棉瓦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姥姥穿着老式的碎花背心在下面忙活,她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倒进和面盆,再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我,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线。
这个棚子下面有我对于美食最初的想象,是城里任何一家馆子都满足不了的,失去让回忆越来越浓,回忆让味道越来越浓,我无从判断那些食物是真的其味无穷,还是经过记忆润色才显得珍贵,总之那张烙饼卷菜成了我心里长久的"得不到"。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吃到了。然而,闹铃响了,天亮了。
我仍旧闭着眼,想象着等会姥姥弯腰时看到她透过背心仍旧明显凸起的脊椎骨,然而并没有。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自来水,乡亲们都要到水塔去挑水回来用。家里的水缸可以装8桶水,姥姥就得挑着扁担来回跑四趟,我跟着她跑,在水塔那认识了很多阿公阿婆,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在村子里忽然见到他们白发苍苍的样子会恍惚一下,然后再说服自己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已经独自在外面生活了很多年,关于姥姥,也都是幼时记忆一块块拼凑起来的模样。
暑假的时候经常找各种理由赖在姥姥家不肯走。睡觉前姥姥会用把指甲花揪下来,放到碗里捣烂,然后糊在我小小的指甲盖上,用叶子包住,绳子缠好。小心翼翼地睡上一宿,早上取下叶子就拥有了那个时代最流行的美甲了,随便造,不用担心刮花和掉漆。
那时候没有空调,姥姥把电风扇打开,凉席铺在地上,小孩子排排滚在上面,盖着薄薄的毯子在蝉鸣声中不自觉就睡上一个香甜的午觉。经常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滚的离凉席很远。而窗外的石棉瓦下,晚饭已经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饭后会去捉知了猴,带着手电筒,一排小兵就像模像样地出发了。捉回来的知了猴第二天就变成盘中的美味,而知了猴的皮就是宝贝了。白天听到街上熟悉的小喇叭响起来,我就提着小塑料袋冲出家门,把袋子里的知了猴皮换成钞票,然后去小卖铺买个汽水给姥姥带回家。那时候,汽水,才三毛钱。
那时候7路公交车刚刚开通,没有站牌,随叫随停。从我家门口路过,终点是姥姥村子的大队门口。经常是姥姥把我送上车,让进城的阿公阿婆照看一下,车开到家门口,妈妈再把我接下来。回家的时候书包里就时常会多出来一块钱,或者是一把熟花生,又或者是两颗糖。
……
后来,姥姥变成病床上一个需要倚靠仪器生存的躯体,我去寺庙求来手串送她,别人要的时候她揪着不放手。你看,她病的只能靠这种方式表达爱,我却并不像小时候得到一把花生时候高兴,反而心酸的要掉下眼泪。
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几家老房子了,大家纷纷扒掉旧房子盖新屋。胡同口的石狮子从旧年代过来,显得有些不合群。他该知道我梦里的小村子是什么模样。
人不在了,树被砍了,老屋拆了,好像也没人吃什么窝窝头了。唯独洋槐花即便在城市也偶尔能看得到,只是再也,没有体会过撸一把塞进嘴里的美好了。
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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