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雨是桃花雨，沾衣易湿，花的香似有还无，茶的香却如约而至。杨柳风吹面，有时不寒，有时也还是有些寒意的，这就是豫南的春天。
董家河的春天是婉约的，羞羞答答地移步人间，带着冬天的冷落，又带着春天的笑靥。这边悬崖石壁还挂着锈色，那边山谷树梢就绽放了青春。山溪里没有流水，春雨却在眉梢上低垂。清明之前的春山，茶树已爆出嫩芽，似乎在召唤着人们。农历年的三月三是一个颇神奇的日子，南方的人们在这一天狂欢，中原的人们在这一天祭祀，也有的人在这一天惶恐。“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轩辕生”，南方的一些民族把这一天当作欢乐的日子定情的日子，远走他乡的人们在这一天来到中原祭拜黄帝寄托情思，而每年的这个时候，我的母亲总会打个电话来，让我夜晚把鞋子对摞放在枕头底下，否则会有鬼来把我的灵魂收走。每一次我都仔细地听母亲的叮嘱，让她听出我仿佛也会照办的意思，但每一次我都没有照办，因为我知道，她的叮嘱是一份母爱，而我的固执是一种清醒，这个世界上到底都没有鬼魂还要科学家去寻找，但我心底的一份坦荡也时常令我和我的灵魂对话。
三月二日是个小雨淅淅沥沥的日子，春风吹在脸上，清凉在心头。三月三日也是。前一天我约上同事去董家河的陈湾和高岭，去看望我在茶乡工作的另外的同事们。我的同事们一色的工作装，行头齐整，颇为耀眼，尤其是那些男孩儿女孩儿，精精神神的，哪怕你没精神，见了他们也得精神抖擞。陈湾的茶地多不高，最高处也就二百来米的海拔，但无论低山丘陵还是平旷地带，茶树都是遍布着的，在三月的春天里生机勃勃。在一家“百年老笨茶”的加工厂，身材不高面庞黑瘦的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他从三个不同的筛子各撮出一小撮炒好的春茶，告诉我们辨识质量的方法，可是任凭他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同行的人们依旧是不知所以，此所谓一行不到一行迷呀。他放入适量茶叶入杯，倒入开水，洗过茶后，再续入水，你喝入几口之后，他便问你“喉咙的感受”，喉咙是干渴之后喝水润喉的感受，但远远没到“久旱逢甘霖”的程度，回味之前喝的苦涩的茶水，这种恬适也许正是老板所要表达的吧。老板说，他的茶树年代较久，不加化肥农药，加工饮用之后，有利身体健康，自然价格也要高些。是呀，这些年人们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了，以至于大家在吃喝的时候总是胆战心惊，逼仄得要死。不过茶叶这东西，取自自然，采天地之精华，虽多了些人文，恐也不至于会成为毒药。“淮南茶，光州第一”，料也不是说着玩儿的。因为天下着雨，善良的老板喊回了采茶女，让她们在家闲着，怕她们冻着，发烧了了不得了。采茶女多是些本地或者外地来的妇女，其中中年的居多，那些从山上田间采回进入制茶师傅之手的青叶，都是这些妇女的杰作，须知一斤毛尖茶可是要六七万颗芽头的，就是一杯茶水所需的一撮也是要许许多多次采摘的。天地之间的这些叶芽，经过生长，经过这些抚摸过岁月的勤劳的双手，经过火的烘烤和师傅的揉搓，再用甘洌的南湾水冲泡，于是香味有了，岁月的砥砺有了，情思和寄托都有了。喝一杯茶，岂止是喝几口水，那喝进去的，都是日月星辰，都是如烟的时光和逐渐平和的心境。
高岭在陈湾不远，茶地错落有致，没见到很高的高处，七拐八磨之后，进到一户制茶师傅的院子。师傅两口子在忙活，停下手中的活计，要给我们泡茶，我们婉言谢绝，一杯茶花去多少叶芽师傅肯定不会在意，不过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倒是真心的。茶乡最不缺的除了山水美景，就是美味香茶，即便你是存心来蹭个茶喝，都绝不会让你失望，种茶人是不吝惜茶叶的。茶地不远处，有零零散散的油菜花，白墙灰顶的房屋附近有成片的竹林，春雨落在竹叶上，有细微的沙沙声。师傅送出我们老远，并要求我们下次再来一定和他老表一起来，他是把我们这些城里人都看成他城市里老表的熟人了，听得我们瞬间没了距离感。是啊，茶乡的人，心中除了清纯的茶韵，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呢，否则他们能让你随便拿出些钱，就把这千挑万选千百次揉捏的物精儿带走吗。
董家河是茶乡，有人说这里是本地毛尖又是十大名茶的发源地，就像武夷山的山沟里种了几株茶，到了人们被介绍它们是茶王。是不是茶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谓茶王树的周围都是高山都是茶树都是八方来客，都是带着一份希冀一份情怀来的，反正这里到处都是茶树，哪里是发源地有什么要紧。在塔儿湾的路边，我曾攀至高山巨石旁边，观看成行的茶树和如带的山路，端详扎根深山的茶株和初绽的幼芽。在去往白马山的路上，我曾想着会不会被落石砸中，而去瞻看幽谷中的茶地。我不懂茶，只在口渴的时候去品尝茶水的解渴之妙，但茶乡几次蜻蜓点水的掠过，却令我将心思系于此地，——那一份清香，甚至于一份青涩，也是一份释然，甚至于是一份禅悟呢。
我真的不懂茶，更不像我的朋友，还藏有什么白茶、红茶、黑茶、黄茶、青茶，还有什么陈年的普洱新制的骏眉，有几位老先生还写出了关于茶的厚厚的书。我只知道，三月初二的春雨淋在董家河的茶地上，润着董家河的茶树，吻着董家河的茶芽，这泛着青色的天，泛着青色的地，泛着青色的茶树，在三月三的雨中，静静地相依，守候着这一片烟火人家和秀丽山水。雨打在地上，地上没有一丝儿尘灰。雨打在心上，心上一片湿润。雨润在山上，山上一片青葱。雨流进湖里，湖水一片湛蓝。
2020年3月27日于雨中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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