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溺

作者: 吕家严 | 来源:发表于2019-02-10 22:07 被阅读15次

    父母是爱我的,无需质疑。

    拿一块香醇丝滑的六层奶酪,你说忙于操作的舌头会细嚼慢咽地品尝吗?能鉴别出每层香醇的细微不同吗?尤其是第五层。不错,我就是味蕾麻痹不觉的第五层。

    当父母把我们兄妹姐弟从外婆家、奶奶处接到这个院落时,一家团聚。大哥参加工作在外,哥读小学高年级,姐读小学中年级,弟刚出生,我刚识事,还有一个大姐不常来往。

    母亲忆起当年,就奚笑我,说我来时,怯怯的,绞着小手,仰着小脸,很正经地说:“我不走,我在家看屋。”每天拎着小板凳端坐在大门口的喜树下,一步不挪,托着小下巴,很认真地沉思着。

    记得冬日的熙阳里,母亲早早地帮我洗漱,用水红布条给我扎上小羊角,著上粗笨的卡其布棉袄,套上花棉布大围裙,塞一把带壳的花生进我围裙兜里,送我坐到太阳最早能照着的院落一角。一个人在辟剥着、咀嚼着花生汁的浓香。剥落的花生壳沿着雍肿的棉袄滚落在身上地下。耀眼的太阳照着鼓囊囊的我,暖融融的。这,几乎是我幼稚时,冬天里每日的晨课、那时的母亲已经如陀螺似的忙开了一天的劳作。

    大了些的我,一天,很新奇地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听说是在省城工作的大哥要订婚了,父母准备去省城拜见亲家,商议大哥的婚事。不久,我又发现扣着瓜皮帽的三、四岁的弟弟著了新衣。那是为了去省城,父母请了裁缝在家缝制出客的衣服,因弟弟没上学,准备带他一同去,所以也要帮他缝新衣。据说弟弟的新衣有一套半,一套准备去省城穿,半套就是现在穿在身上的上衣。那衣服崭新的,弟弟穿上真精神,他踢踢踏踏地蹦着,就像一个小王子似的。

    至今我还记得那衣服的式样,那是一件银灰色的小西装,背后像燕尾服样,开着丫叉,前面衣襟的下摆不是方的,是缓缓滚过去的圆摆。衣服的布料不是粗糙的卡其布,颜色也不是常见的土黄灰蓝。它亮锃锃的,摸上去有金属的质感,料子的纹理里穿织着一根根银丝线,有些像皇帝的新装里两个骗子囗里描绘出的布料。扎的纽扣也非常别致,是八棱形状,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银箔,闪着银光。我十分纳罕,扳过来,摸了摸,硬梆梆的,是铁的,上面还刻着精致的花纹。

    我使劲地咽了一囗唾液,心里莫名冒出些酸泡泡,眨巴着小眼睛,没作声。

    后来,我上学了,哥去县城读高中,姐也读初中,他们都住校。家里的小孩,就数我大了。我开始在家里捣鼓着,翻弄着吃的、玩的。爬上箱柜找冰糖、掀开瓷器坛吃豆豉、趴在床沿下窥秘密、翻父亲的书橱,撬母亲备课的书桌。

    记得,那是一个假日,哥放假回家了。我已放肆得忘乎所以,依旧鼓弄着我的玩意,乐不可支。这次,我翻弄到母亲备课的书桌下第二个抽屉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宝贝。那是一个佷漂亮的文具盒,它比一般的文具盒要宽大厚实。盒盖上的图案是我喜欢的穿蓬蓬裙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跪在地上,趴着抽屉沿,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它的四边棱角非常圆滑,不像’我的小文具盒,做工非常毛糙,打开盒盖,盒盖的边沿还很锋利,用久了,会“叮叮”地响,中间串起盒盖的铁丝会掉出来,要用手把它穿进去,才不会散架。我思忖片刻,用力一扳,把它打开了,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钢笔、原珠笔、粗铅笔、圆规、尺子、三角板、小刀、橡皮,井然有序。我呆着脑袋,看着想着,釆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里面的东西不要,只要文具盒。

    我正准备把文具盒里面的东西拔落出来。哥一个箭步窜过来,用劲夺走了我手中的文具盒,一巴掌打在我头上。我愣了一下,开始裂嘴大哭。在厨房准备午饭的母亲听到我的哭声,跨进房门看见是哥打我,脸色顿变,生气地操起房门角的扁担,追着哥哥揍。哥哥飞快地跑,从房间蹿到厅堂,又从厅堂蹿到厨房,又从厨房蹿到房间,围着厅堂打转,趴着房门逗母亲笑,母亲追赶地气喘唏唏。我泪眼婆娑,看着母亲和哥哥的追逐,觉得画面佷温馨,那是我和母亲之间不曾有过的亲昵。我忘了哭,愣愣地看着,哥不像犯错,母亲也不似很生气,她们就像玩一场很久没玩过的你追我逐的游戏,非常闹腾。母亲最后裁决哥写一封检讨书,不该打妹妹结案,我也没再翻那个文具盒。

    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只我一个小孩在家。中午时,雨停了,院落的操场被雨冲走了浮土,非常硬实,我赤着脚在上面踩泥印子。院落西边的菜园里,挂果的西红杮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压住了其他的蔬果。父母在菜园里忙着扶起西红柿,给西红柿打桩修枝。我跟过去,快乐地穿梭在劳作的父母中间,踩在松软的菜地上递剪刀、传木棍、拿绳子、扶枝桠,又把修剪下来的枝拖到紧挨菜园的教室走廊下。有时摘个微红的青果吃,欢快地蹦蹦跳跳,累了,倚在走廊下堆满的废枝桠上,歇息着。

    那天,我发现父母的眼神特别温柔和专注。温柔的眼神里是满满的宠溺。专注到只要我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就停下来,微笑着看我,脸上漾起只给我一个人的怜慈。凝望他们劳作的身影,一种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钻出,如果父母只生了我一个该多好啊。那么父母的温柔和慈爱就会像太阳一样天天聚焦在我身上。

    这是不可能的,我理智地打断了我的癔想。

    但今天,父母整个儿属于我一个人,想到这,我欢喜得想像小狗儿一样,在地上打着滚儿,撒着欢。“噔噔” 我又跑到菜园里,一会儿用身子磨蹭着父母的胳膊裤管;一会儿故意把泥水弄到脸上,转向父母的对面,把手掌摊开遮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父母的表情。父母笑盈盈地看着我在菜园里欢呼雀跃,眼神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和慈怜,宠溺得像一泓春水能把我迷醉,丝亳没发觉他们的小女儿,今天活泼得异乎寻常。

    这个雨天,西红柿的菜地里,劳作的间隙中,我觅见了爱。它像阳光一样烧灼了我的全身,像春水一样浸泡着我,像飞鸟一样在空中滑翔,大声歌唱着爱的颂歌。

    以后的日子,父母操于生计,可能要更加地忙碌,忙碌到除了给我饱暖外,不知我还另有所求。没关系,爱在心中犁过,就会自动播种,会萌长出一坡又一坡绿茵茵的春天。

    在我的箱底压了一件儿时的衣物,我一直保存着。那是小时候大哥从省城带给我的过年新衣,现在看来,普通平常。但那时,却是我整个童年时代,最美丽的一件衣裳。它陪我度过了几个靓丽的新年,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和那个雨后的下午一样,珍藏心底,提醒我,宠溺——它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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