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今年没有来我家过年。好几年大年三十一早父亲就会接他来我们家吃团年饭,今年没有。母亲说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们吵架了。
红海,男,七十来岁,独居,未婚无儿女。未年老时算得上是半个铁匠,也算是半职业的屠夫,全职农民。他有几个典型特点。首屈一指是脏;其次是高;再者他每日都在村里各处游走,算得上是个流动的自媒体;与此同时他的地种得不错。对了,他还有一点儿抠。
先说他的高吧。红海是真的很高,约莫一米八。对于一个生长在旧社会穷乡僻壤大山深处的多子女家庭,能长成这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再加之日积月累的辛劳,几亩田地和无尽的大山让好多农村的男人渐次变矮,到老还能挺拔健硕,足见上天对他多么眷顾。
脏呢,那是出了名儿的。当然作为一个一生独居的男人,能在岁月的夹缝里混口饭吃,夏能遮阴冬可避寒,哪有那么多对自身装扮的要求。村里人基本没见过他洗衣服,冬天还好,一到夏天他就带着自身发酵的味道在田间地头行走,气味儿能传到五米开外。
我以前去过好几次他的家里,柴火、灰尘、衣服、农具、家具、猫、狗等,反正他的小房子要是拍个电影的话,如果不是爱丽梦游花园的奇幻王国那就是悬疑案宗里囤积狂的阁楼,在农村里能见到的,他小小的房间里面都有。地面上的灰尘厚到撒几颗种子就可以种地。卧室里没有窗没有光,一张老旧的床,棉絮在常年的烟熏之下先发黄然后发黑最后竟然还有几分油亮,卧室潮湿的很,不知道从不晒被子的他夜晚怎么入眠。倒是他家的稻场还有放狗窝的葡萄架棚要清爽的多。
尽管如此,他依旧是一个能跟现代化接轨的人,洗衣机、冰箱、电视、电话等,只不过他甚少使用它们。
好行走这件事儿也许是源于长久独居的寂寞。在我的眼中他应该是村子里行走的热点,做着实时传播的功效。只不过老了老了也还是没能改掉嘴碎的毛病,说话不经大脑也就得罪了许多乡邻。
从小到现在一天最少看见他一次,不忙的时候会沏上一壶热茶听他讲一些左邻右舍的新鲜事,谁家要结婚谁家已经播种谁家的猪长到了多少斤,事无巨细。农忙的时候不会请他到家里坐,他就坐在田间地头边看你劳动边讲。在他还稍年轻的时候,吃饭他都会端着一大碗溜达到我们家边吃边聊。
他行走,也爱在别人家吃饭,谁家饭熟了请他他也不客气,有时候不请他他也不客气。唯独在我们家,他很矜持。大多数情况下请好多遍他都不吃,实在拗不过他就吃一顿。现在他老了许多,时常听村里人说起他身体不舒服,背影也佝偻了许多。有一次他有好多天没有出现,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他那间没有阳光的小屋子,好在农忙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地头儿上。
其实他经常在地头儿上,几亩地被他拾掇的有模有样。他基本不会做饭,大多水煮,吃一半浪费一半,但他的地里葱姜蒜各种时令蔬菜应有尽有,好多时候他还会带一些给我们家。他的地被他侍弄的不像一个独居老人的地,密密麻麻繁盛极了。其实他心里精明的很,外表邋遢不堪也不会薄待了供他生活的土地。
至于他很抠这件事情我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说他只进不出之类,这一特点可能自他们家祖上就是这般家传的。于我,这一点感受不是特别深刻。每逢有什么新水果上市,他买回来一些总会揣两个带过来给我吃,自己家的水果到了尝鲜的季节他也并不吝啬的与别人分享。逢年过节他会买上很多很多的饼干瓜子糖果,揣在脏的发亮的中山装的口袋掏出来让我吃,尽管,好多都因为他保存不当无法食用。所以,你看,他独居这么久还是很懂得分享的。
回家休假的时候听到父母提及他,他新买了火炉,新买了洗衣机,村里给他新盖了猪舍,还打算给他建一幢简易的小房子,但他并没有同意。傍晚在屋外乘凉的时候看见他沿着玉米地里的小路走过来,虽然极度嫌弃他满身山烟的味道,但能听到一些老故事还是不错的。
春节期间,父亲告诉我,红海现在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拥有两套房子人。政府建了养老院,像他这样的老人自然是分了一套房间,只是他从来没有去住过。村里有人说是因为他不爱干净所有住不进去,也有人说是他自己不住进去,这份山野闲人的自由多么难得啊。
谁也未能与他交心对谈,谁知道呢!
前些时日,父亲电话我,说他和红海二人一起去山野捕到了一只豪猪。记忆里他们总是最好的捕猎伙伴,时不时就能带回来各种的野味山货。但挂完电话才想起来,父亲今年已经年过半百,而红海也已七十有三。 老来难之红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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