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严歌苓『补玉山居』

读严歌苓『补玉山居』

《补玉山居》观后

2019-1-14 

一个老板娘，一个老板，一个作家

四段故事：温强和李欣；冯焕和孙彩彩；张书阁和文婷；夏之林和季枫

    看了《小姨多鹤》再看《补玉山居》，就大概理解了严歌苓在一次读者交流会上说的：每部小说都有自己适合的语言。她并不局限自己的文字成为一种特色的风格，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勇敢的文字工作者，她不怕打破原来笼罩在自己已经成功的文字上的特色光环，她要用小说本身的语言去讲小说本身。这样因材施教的写法是对每个故事的尊重，也是不断打破自己的限制和可能性的行动。或许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么痛苦，而是讲每个故事的每种尝试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滋养。被滋养的人怕什么尝试，只怕自己被局限在框框里没有办法体会更加新鲜的自由。

    补玉不止一次说过，她客栈里那么多客人，难保没有毒贩子、精神病、杀人犯。大酒店里又能保证住的个个是好人？我初看到这几个字眼，很容易就让它们滑了过去，没想到后面的故事还真的就是补玉口中这几类不明身份的人。也怪自己平时太不在意身边的人和故事，说白了就是冷漠。所以文牧野说，（导演）主要的就是观察生活，观察生活的方式。严歌苓也说，若不是整天张开眼睛、竖着耳朵的人，很多东西就过去了。如果不是每天从生活中得到源泉并融会贯通，怎么可能一辈子像是活了别人好几辈子？这多出来的生命体验和感受不都是赚来的？

    说说小说里的故事。

温强和李欣：一段由爱生恨又爱恨难生的感情，却绝对不是海誓山盟惊心动魄，反而有点你来我往、愿者上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可以是持久的可望而不可得，也可以是长久的玩火却不自焚，女人勾着男人的魂，男人绷着女人的神。无论两个人的脑子里插进来多少别的角色，却始终有对方的位置。像喝粥时的咸菜，实在没了也就没了，可是每次喝粥都会惦记；有了滋味一定更好，但是多了反而容易生腻。

    最开始非常不理解李欣这个角色，后来慢慢明白了，世界上的女子哪有不愿意倚靠自己的美丽去征服别人的？她即便没那么熟练，也知道在什么人眼里自己是动人的，也希望能让这份爱慕持续得更久一些。如果这份滋润自己的爱慕连引火烧身的危险都没有，那就更好了，就成了一个安全的好游戏。至于冤死的董向前，李欣也许会说，活着的只有活着的烦恼，死了的才会永远地停留在无欲无求里。究竟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活着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发言权。

    可惜再好的文字也难以美化具体的形象，一旦文字中的锦衣玉袍、诗词传情变成了现实生活中的粗手大脚、褶皱汗味，超凡脱俗就消失了。我一想到弥漫红烟的帐篷里温强一脸故作清醒的美好，就紧接着想起来几十年后他在补玉山居的葡萄架下为她扇风驱赶小腿上的蚊子，还好作者没有把年轻的记忆写到天上去，不然落下来是太大的打击。

    可是作者赶了巧就写了这两个人的故事。或许写一个“冷强”和李欣的故事也是一样有不少内容的。每个人的人生和回忆里有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你说它有什么意义就有什么意义。这就是为什么说大家都活在主观里。

冯焕和孙彩彩：我认为这是个有心灵启示味道的故事。

    冯焕就是这样的代表：他贪，他怕，他虚伪，他“不知够”。多少人的不知足造就了更多人的不知足？多少人被欲望支使着轮流表演人世间的各种精彩或者不精彩？一个“用心”，就是一个人征服一切的缘由。一个“知够”，就是一个人最厉害的武器。

    孙彩彩绝对不楞，她机灵，但是她不歪，心正。一个心正的人，欲求不多，用心待人，这种人其实天下无敌。细数数，自己有多少行为是被欲望推动的？有多少行为是被恐惧吓回去的？有多少此时此刻是用虚假对付过去的？当一个人的心定了调调，一件事你做与不做就都是一样的了，因为它在你心里掀起的波澜引起的心理后果已经定型了。

    所以当孙彩彩做了一个决定，她就在心里泪流满面：她要告别那青春年少的感情里惊心动魄的头一瞥目光、头一句对话、头一次触碰、头一个亲吻。她把未来的可能性都告别了。只不过是一个回头，在她心里就已经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了。这当然值得自己好好流泪。这真的是一个用心活、认真活的人。

张书阁和文婷：当然必须叫他们这两个名字。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是书里的爱情中最单纯美好的，却是最让人心疼最边缘化的，连老板娘补玉都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关怀和用心。

    有多少老人被所谓的“社会人”边缘化？有多少被边缘化的老人可以有一个代言人？不乖的长辈孩子是长辈还是孩子？“为你好”的孩子家长是孩子还是家长？除了少数人群，大部分人在生活中总是在最年轻力壮的时候成为权威，然后在慢慢老去中成为过去，被人嘲笑、讥讽、漠视。现代社会太多的漠视，大人看不到孩子和老人，孩子看不到老人和家长，老人看不到新的生命力，个个都冷漠得自带不相往来的冰冷气息。

    所以“等将来老了”必然是未来，绝对不是现在。这让我想起前两年60岁左右的爸爸来看我，坐公交车的时候还要给“老年人”让座，现在想想爸爸真是不服老。可能大家都不服老，一服老，就先向岁月低了头，这怎么能行呢？所以我们总在忙碌，总不愿意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认输，停下来就意味着老去，停下来就意味着被人抛在脑后，从此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这种存在形式太让人懊恼，太让人泄气，太让人受伤害。

    可不可以，当自己飞快地做着这件事惦着那件事的时候，停下来问问自己，自己的心在哪里？到底自己在为过去活还是在为未来活？自己的现在、自己的“此时此刻”，去了哪里？

夏之林和季枫：爱上一个错的人，这是个一个让人觉得又可恨又可怕又委屈又忧伤的故事。错就错在，他要在低调里雄霸天下，她想要的只是一份爱情。她在爱情里吸了毒上了瘾，可是他却一口不沾。

    有这么一个人，你看到他/她，就为他/她着迷。在你眼里，他浑身充满魔力，他的外表，他的聪明，他的生活习惯，他的思维方式，他的言语表达，他的行为举止……哪一样都足够你神魂颠倒，你觉得你是得了十二分的幸运才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于是你异常珍惜。在着迷的日子里，他做什么你都愿意追随，你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发誓：我爱他，爱他爱到：他如果放火我就添柴，他如果杀人我就埋尸。然后在这样的爱情里不顾一切一去不回，爱到心如刀绞也咬牙坚持。

    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已经和他活成了一个人。你凡事为他着想，处处为他准备，他长久不在你就长久等待，他长久疏离你就长久挽回，你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类存在，眼里只剩下和他的点点滴滴。这份爱爱得卑怯，爱得委屈，爱得毫无自我、丢了自己——谁让自己爱他，爱情里更爱的那个就是低人一等。

    而你在他眼里，只是和看一块抹布略有不同——抹布也有略微招人喜欢的不是？在你这里，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误，对你做了再大的伤害，你也可以兜住，也必须兜住，因为你不可能撒手——你怎么敢撒手？你这个爱情里的低等生物！

    错了——在他的事业雄心里，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并没有太多位置，在你的爱情梦想里，他却是满满的一切。他逻辑清晰，他理由充分，他理智，他大胆，他有一万种说法和事实告诉你：你是错的，你永远都是错的。我有不得已，我永远不得已。你在无数次的泪眼中低头：是的，我是错的，我怎么能不体会这个比我辛苦委屈一百倍的爱人？！

    可是长久以来你的身体并不欺骗你，它在颤抖中体会到了足够的愤怒和委屈。更可怕的是，你还有一点残存的思想。于是你开始背叛，你背叛了自己对自己的誓言，背叛了要把自己葬在这份爱情里的誓言。最后，你成了两个人里的罪人。

    其实并没有对错，只是两个关注点和价值观不同的人。故事从女性的视角出发，自然看得女性伙伴更加心潮澎湃一些吧。

    祝愿所有困在爱情里的人，不是两个人一起沉沦其中，而是都从困顿中崛起，成为全新的自己。

读严歌苓『补玉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