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杨溪河?这是一个纠结了我很长时间的问题。
据史料记载,大雷水发源于湖北黄梅、安徽宿松,进入望江地界,在县城东南约十五里的地方积而成池,史称雷池。《辞源》上更是清楚地注释: 大雷水,即杨溪河。由此可以推测,雷池的确切位置,即为今天的金盆湖。
两年前我还在上班的单位就在杨溪河附近,而城东南通往金盆湖的乡道,我也走过不知多少次。但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条与望江渊源颇深的河流。
杨溪河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河流?
深秋的一个晚上,我再次动了这个念头。去杨溪河,就在明天。
二
早晨。拉开窗帘,天是阴的,地面有些湿潮。显然,昨天晚上是下过雨的。这使我有些懊恼。
我今天要不要去杨溪河?这个疑问因为天气,突然就冒出来了。
天阴地湿,对我的行程肯定是有影响的。关键是,中途还会不会下雨?如果今天不去的话,那么,去杨溪河的念头会不会又再次搁置下来?我不能保证明后天、或者大后天一定就能成行。
我一边在书架上寻找一份本县的地图,一边还在纠结着去不去杨溪河的问题。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女儿的声音:老爸,我的表不走了,你去帮我找人修理一下!
修表?这个表为什么早不停迟不停,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了?
一个本来很寻常的问题,我突然觉得有几分诡异。
那么,我今天到底是去杨溪河还是去修表?
三
当然,我也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脑子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我必须去修表!
我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气,似乎有几滴雨飘落在屋后一棵枇杷树上。我下意识觉得自己改变想法是对的。去杨溪河的时间完全可以往后调整,或者干脆就打消这个念头。但手表是必须得去修的,我几乎没有与女儿讨价还价的习惯。
深秋的雨和女儿交代的任务,使我原本很纠结的心理暂时找到了一丝安慰。
对,去修表!
四
女儿的这只表是她妈妈去年夏天和她一道去买的。虽不是名表,但多少还是花了一点银子。我很奇怪,一个手机须臾不能离身的年代,要手表干什么?因为女儿貌似很宝贝,所以,必须得修。我判断,最大的可能,应该是电子走完了。
出门,在下小雨。我找到当初出售手表的那家黄金老庙店,被告知质保期已过,不能保修。柜台里的女孩也说,应该是没电了,找个修表的换一粒电子。出了店门,我一下很茫然,哪里能找到修表的?
黄金老庙店的对面有一条很窄的小巷,穿过小巷是一条平行的老街。老街沿河坐落着一些低矮的房子。那条河叫新桥河,古称县步河。长,大约一公里。再往南,距新桥河一两百米,就是杨溪河。但杨溪河绕城的这一段,因为近百年间修路筑堤,已经改道,变得面目全非。如果没有人提起,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古雷水的主要通道。
雨好像大了些,沿河的一排店铺像笼罩了一层薄薄的云烟。去杨溪河到底还有多大意义?有没有必要?我忽然对这个经常在我脑子里徘徊的念头产生了怀疑。
我还是要去杨溪河。不过,不是今天。
城区靠近河边这一片我很熟悉,每一个路口,每一家店铺。离化龙桥头的十字路口不远,过去有一个老店,专营修表,已关门多少年了。
从黄金老庙店往右走,再右拐弯,就是雷池市场。印象中,笔直穿过市场,走进一条小巷,路边好像有一个钟表匠。
我必须找到这个修表的。杨溪河可以不去,但女儿的表不能不修!
五
这条巷叫方家巷。宽不过七尺,一眼就能望到头。这一带巷子都挤满了摊位,算是城区内人员流动比较密集的地方。在一家布草店门口,我看到一个高不过三尺、宽不过两尺的旧木柜,显然是用作钟表修理的。但人不在!
店里的老板娘告诉我,修表的师傅家在黑鱼沟,下雨天有时不过来;要不,你等会再来看看。
黑鱼沟?听到这个地名,我脑子很快就转动起来。据县志记载,杨溪河和县步河这两条沿城南平行东流的河道就在这里相会,再往前走几十里入青草湖。民国十五年,九成圩(后称合成圩)围垦,就在这个位置,截断了杨溪河。古雷池,也即金盆湖,因此沧海变桑田。
——好,等一会再来。因为是女儿的手表。
方家巷旁边,有县城唯一的古寺——青林寺。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消磨时光的所在。
这座寺庙规模不大,气派也不宏伟,像个大户人家的四合院。门匾“青林寺”三个字系原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所提。有说“青林寺”的得名,是因为“开门见青林”。但遍查史料,没有更多的记载。我故而对这个说法心存疑虑。
青林寺地势在城区是比较高的,现在已经被周围的楼房所包围。它初建的时间距今已有近700年了。我想,早些年,登寺望远,应该能清楚地看到县步河和杨溪河。如果天气晴好,可能会看得更远一点,比如西向的吉水镇。杨溪河就是从那里绕过,水流约两三华里后进入望江县城的。再往西,蜿蜒五十多里,就是雷水的发源地——泊湖及上游相邻的河湖。
泊湖,历史上属于古彭蠡(指湖北黄梅、安徽宿松与望江沿江的一大片水域)。湖水进入望江地界至雷池乡金盆湖的河道,名为杨溪河(大雷水吉水以下由雷港入江改道华阳后称华阳河)。而宿松以上的河道,叫做青林河。“青林河”!它与青林寺的得名是一种巧合,还是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关联?
这一切,当然不得而知。
稀疏的雨,还在下。落在琉璃屋顶。落进青烟缭绕的香炉。落在安静的芭蕉叶上。
此时的雨,模糊了一条河。一条在与不在的河流。我曾经涂写过一首《雨后青林寺》,依稀还记得后面几句:
你信也罢 不信也好
青林寺
就打坐在
城中的一把伞里
无雨 撑开
有雨 放下
这段空濛、静穆的时光,似乎什么都可以放下,但我就是放不下杨溪河。
在青林寺,我逗留大约半个多钟头,便起身回返方家巷。
六
巷里这会人并不多。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个钟表匠。这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朴实,左眼上用绳子套着一个图章大小的黑色放大镜。
我把表递给他,并告诉了我的判断。似乎没有费多少周折,他打开表壳,取出电子,然后摸索着,换上一粒新电子。我接过一看:走了!这使我很高兴,更坚定了我今天没有去杨溪河的选择是对的。
我把手表贴紧耳朵仔细听了一会,那种失而复得的滴答声,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中间,我跟钟表匠也有过短暂的交流。从他那我知道,杨溪河自黑鱼沟被圩堤隔断以后,早就被淤塞;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兴水利,沿着杨溪河故道开了一条排水沟,直接连通金盆湖。
也就是说,所谓的杨溪河,即俗指的县城以下一段河道,已经不复存在。它跟古雷池一道,成为了传说。
那么,我还有必要再去杨溪河吗?
七
傍晚,女儿下班回来,我把手表递给了她。女儿看了一眼,奖励了我一个飞吻。
我想,今晚我能睡一个好觉。我不用再纠结去不去杨溪河。
雨,早已停止。院子上面的一方夜空,隐现着几点星光。
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那只手表两根巨大而金黄的指针,轻轻划过一片古老的水域,划过一片广袤的土地。那声音很空灵,很奇幻。若有若无,欲言又止。
我彻底打消了去那条河的念头。
但第二天早起,推开朝南的窗户,我再次想起了杨溪河……
2016.11.25--27 匆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