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栋灰色旧楼里,陈三捡到了张尺的身份证。不知怎么了,身份证上张尺的[尺]字突然少了一划,变成了“张尸”。
“把身份证还给我。”他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他回头,看见张尺从血泊中爬了起来,冲着他冷冷地笑……
陈三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回到现实中,没有张尺,没有张尸,只有满脸的汗水。
这些年来,这个恶梦一直跟着陈三。
从床上下来,陈三脱下被冷汗浸湿的短袖,换了件干爽的衣服,走出房间。
若是以前,出了房间,在外屋的桌子上,会有煮好的粥和小菜,它们散发着热气,淡淡的香味飘了过来。陈三朝门口喊一声:“奶奶早。”
坐在门槛上做着刺绣的老妇会回过头来,笑着说:“醒啦,收拾一下快吃早饭吧。”那被陈三唤作奶奶的人,其实是张尺的奶奶,这些年来,陈三一直视她为亲奶奶。
而现在,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陈三一个人。
七年前,在将近一千公里之外的河城,陈三认识了只身前去谋生的张尺。彼时他们是同一家工厂的工友,车间、宿舍都在一起,又有相似的身世,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哥们儿。
陈三在孤儿院长大,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而张尺的父亲在他7岁那年撒手人寰,母亲改嫁,丢下他跟奶奶相依为命。
工厂的工作很是辛苦,收入又不高,时间长了,两个人对此都心生厌倦。
有一天下了晚班,张尺约陈三到厂外的烧烤摊宵夜,陈三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张尺特意挑角落里人少的一张桌子坐。几杯啤酒下肚,张尺开了口:
“这狗屁工作没赚头,我想干票大的,你也一起来,怎么样?”
“你说说看。”
“三儿,先说好,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把这个事情告诉你,这事儿有风险,你得答应我,你干也好不干也好,你得给我保密了。”
“行,你说。”
张尺往左右看了一眼,示意陈三靠近,接着他凑到陈三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想绑架个人。”
这话仿佛自带寒意,听得陈三脊背发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张尺端起酒杯喝酒,眼睛盯着他:
“你想想,就咱们这条件,还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在这破厂子里干到死也赚不了几个钱。”
陈三沉默,张尺接着说:“咱想办法绑个有钱人,随便要个三五百万不过分吧?钱一到手,马上放人,绝对不见红。完事我们就到国外去避避风头,躲得过,以后拿着那些钱做生意也好,吃喝嫖赌也好,爱干嘛干嘛,多好!是不是?”
陈三还是一言不发,低着头两只手把酒杯握得紧紧的。张尺叹了口气,消停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一起干吧,三儿,我需要你的帮助,别人我信不了,我只信你了!”
“好,听你的!”后来陈三常想,若早知后果,当时无论张尺怎么说他都不会答应他。
张尺从来都是说干就干,特别豁得出去的性子,没几天,他们俩就从工厂辞职出来。带着辛辛苦苦打工攒下的那点钱,两个人在闹市区租了一间小单间姑且落脚,又花了五千块从废车场里买了一辆已经报废但其实还能开的小汽车,每天开始四处物色目标。
了解信息其实不算难,只要有心打听,城市里到处都有那些有钱人的信息。
很快,他们就锁定了目标——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的女儿。
跟踪了大概半个月之后,两个人终于找到了机会下手。
开着那辆小破车,那个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富家千金,被他们绑到城郊一栋烂尾的灰色旧楼里。
之后,陈三负责看守,张尺返回市区用公用电话联系女孩的家里,张尺跟他们要三百万。
事情进展比预想中顺利,经过几轮电话沟通,他们达成了第二天在张尺选定的地点交赎金的约定。
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关键还得看第二天,拿了钱能顺利脱身的话,以后就不用愁了。当天晚上,张尺买了酒肉,两个人在旧楼里就先庆祝了起来。
这件事从一开始,陈三的心就是悬着的,即便眼看就能拿到钱了,他也踏实不下来,好几次,他都想放弃了,可是看到张尺那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他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
张尺问他:“分了钱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没心思想,摇头说:“不知道,没想好。”
张尺呸了一声,指着他骂:“你小子就是怂!都到这地步了,还在怕呢?有啥好怕的?明天收钱我去收,警察要抓也是抓我,怕个屁!”
陈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看了一眼角落里被五花大绑,又塞嘴又蒙眼睛的富家千金。“给她点吃的吧。”陈三拿起一根鸡腿就要过去。
在篝火摇曳的火光中,那女孩躺在墙角,瑟瑟发抖却不敢轻举妄动,看上去就像任人宰割的绵羊。
饱暖思淫欲,喝了酒的张尺这会儿竟动起了邪念,他把陈三拦了下来,拿过他手里的鸡腿,说:“我去吧。”
陈三没多想,把肉递给了他,自己坐回位置上喝酒。刚一坐下,他就听到身后动静不太对,回头一看,张尺竟在扒那女孩的衣服。
女孩拼命挣扎着,塞在嘴里的布团竟也她吐了出来,她哭喊求救的声音顿时响彻整栋大楼,可在这荒郊野外,又是深夜,除了他们三个,根本没有其他人会听到。
那哭声听起来特别揪心,陈三再也坐不住了,冲过去一把推开张尺:
“你疯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啊?”
“你他妈管得着吗?一不做二不休,老子他妈绑架都干了,还不敢强奸吗?”张尺像着了魔一样,话刚说完又要朝那女孩扑过去。陈三火气也上来了,上前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操你妈!”张尺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纠缠当中,陈三顺势一把将张尺推了出去,张尺没来得及防范,整个人直接倒退了几步,本来无事,谁知身后偏偏是没有围墙的开口。
陈三反应过来时,想上前去拉,可太迟了,张尺已经伴随着“啊”的一声从三楼摔了下去。
陈三吓破了胆,连滚带爬跑过去看,他拿手电朝一楼照了下去,只见张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张尺!张尺!”陈三没有勇气下楼去看,他喊了几声张尺的名字,可没有任何回应,他已经死了!
逃!
那一刻,陈三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把随身携带的小刀留给女孩,让女孩自己解绳子,然后,他自己消失在夜幕当中。
他终究别无去处,只好躲进了离旧楼不远的树林里。他不敢停留,一直山上瞎转,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那一夜,夜色特别黑暗,他根本找不到路的方向。
就这样,他在深山老林中藏匿了数月,住山洞,靠野果野菜维生,也一直没有被抓到。张尺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想起了张尺曾经提过的老家和那位含辛茹苦抚养张尺长大的奶奶。
于是,在山里躲了几个月之后,他决定要去张尺的老家找他奶奶,他想,这至少算是赎罪吧。
按照张尺以前留下的信息,找到他奶奶并不难。在这距离案发地一千多公里的小乡村里,陈三多了几分安全感。他对老人家说,张尺去当兵了,没办法回家,所以请了他过来代为照顾,善良淳朴的老人全信了。
陈三在附近找了份小作坊的活儿,从此在张尺奶奶家住了下来,他开始照顾起张尺奶奶的生活起居,每个月都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拿给老人,并且告诉她,钱是远在部队的张尺寄回来的。
这样的生活转眼就过了七年,陈三对张尺奶奶无微不至,奶奶也很疼他,把他当亲孙子看待,她总说:
“要是张尺那臭小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陈三就心如刀绞。
时间是最无情的,留不住好的,抹不去坏的。不知不觉间,年事已高的奶奶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临终前,奶奶拉着陈三的手说,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我知道张尺可能不是去当兵了,那些钱也不是他寄过来的,其实全都是你的,你是个好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以后要好好的……好好的……”
陈三哭得撕心裂肺,他从小没爹没娘,这几年却是这位老人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属于亲人的温暖,与其说是他在赎罪,其实是奶奶拯救了他。
办完奶奶的后事,陈三做了决定,他要去自首。
临走前的这几日,他独自一人住在奶奶的老房子里,回味着七年来的点滴,心里尽是不舍。
这天,他坐在奶奶生前常坐的门槛上,远远的,一个身影进入了他的眼帘,霎时之间,他浑身僵住了。
那人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七年不见,那张脸苍老了许多,但陈三永远都不会认不住来,他是张尺!
阔别重逢,两个人是同样错愕的表情。
陈三把他带到奶奶的坟墓前,两个人各自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当年摔下楼,张尺并没有死,女孩报了警,张尺捡回一条命,赔了一条腿,坐了七年牢。
夕阳洒在奶奶的墓碑上,该说的话差不多说完,陈三转身要走,他说:
“你的牢坐完了,该我去坐了。”
“我没有把你交代出去,那女的也没有。”张尺叫住了他。
陈三看向天边的晚霞,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山间的风四处乱窜,如同人漂浮不定的命运,不是所有罪孽都有幸能回头。
漫漫人生路,若被心魔蛊惑,行差踏错,救赎的道路上,终究是要饱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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