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八月,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家了。坐绿皮火车,一天两晚之后,到海滨上学。
火车上的日子过得慢,熬过去是个问题。环顾四周,多是提前结好的伙伴,坐靠窗的位置,吃备好的零食,小桌上的塑料食品袋高高堆起。落单的几个人早就商量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戴着耳机睡觉——我对面那个颀长身材的青年也是。
我也是落单,被迫听了他们的建议,盖上被子听音乐,共同分享着同一个目的地却无言无语的旅途。
车子慢。经验多的旅人说过了,这趟列车总晚点五小时,每次均无例外。我心想,要是真是这样,为何不直接把列车时间表改掉呢?
车厢吱呀吱呀晃来晃去,窗外掠过狰狞的树影,天好像是阴天。时间过的更慢了。列车员查完了票,推着推车开始兜售起香烟瓜子来。靠窗闲聊声停下来了,低头不说话,不知道是相顾无言的尴尬还是无声胜有声地默契着,对面的青年睡醒了,坐起来,一脸的迷茫与无关痛痒的难过,仿佛是抱怨人不能在无聊的时候主动陷入长而不醒的眠,等到一切束手无策的时刻悉数过尽才高高兴兴地醒来。
我拦住推车要了包香烟,兜里却一时掏不出零钱来。
我一脸歉意地低头,列车员却毫不着急地架着推车等我。我越掏不出零钱,他愈等。
不用等我啊。他等,火车里狭小的过道就完全堵塞。一支香烟的事情,抵不过这样全车厢的麻烦。
他却完全不理会我想要得体而不能的委屈。
“有火吗?”我终于掏出来零钱。
“没有,去找他们去借。”列车员笑,微笑。眼神示意我应到列车尾去,那里是抽烟的地方,自然借的到火。
我当然知道,但如何开口呢。我过去,果然有人吞云吐雾正大快朵颐。我直接过去就过于贸然,在旁边犹豫不决又有偷窥之嫌。如何优雅地借一支烟?
我半转身,盯着铁道边飞速掠过的杂草,心里似乎不想抽烟了。
一般有烟瘾的人,身上总会揣几包烟,烟瘾犯了,随时都可以抽,不必等着列车员推车过来。要是自己的烟抽完了,拦下列车员买烟,也不会问“有没有火”这样的问题。列车员微笑些什么呢,又如此耐心地等待,似乎是觉得我是既没有烟又没有火而强作样子,不知自己可怜,挤出一脸“没关系”的人了。
我本该料到火车上难以打发时间,在上火车之前提前买一包的。可以避免来自他人善意的奚落。想完这些,开口向那正大快朵颐的人借火,他愣一下,顿一下,给了。我点燃,躲到一边,吸一口,再吐出去。
不必想这烟来历窘迫了。
每抽一支都要借一次火,开一次口,我能抽几支呢?我若是长久伫立在列车尾,向外望着飞速掠过的野草,别人在多想只会以为我喜欢野草,顺便等上厕所,而不会掏出火机,为我点上一支烟。
喜怒不形于色是人的修养,奈何能形于色的只有喜怒。少见有人脸上藏一点书卷气,更不用说诗意,更不用说想吸一支烟而吸不得的为难。吸烟的人只顾吸烟,只有无烟可吸的人才频频环顾四周。
如果有人上前来为我点一支烟,火苗正好,我吸气也应不紧不慢,不顾点烟的动作占据了整个过道——他一定知道我通晓吸烟的种种法则,随后转过身看一眼铁道旁飞速掠过的野草,再回去,走过堆满零食袋子的窗边,走过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听着音乐的独行客们,消失了——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正因如此我不开口问那颀长的青年是否在听乡音唱成的歌谣,不去好奇靠窗两人是被什么连结在一起,不去问那旅人来往两地何以那么频繁,知道这列车总是晚点,不向列车员解释我只是一时兴起。世界上是难得为自己点一支烟,更难为他人点一支烟。
回车厢,捱过一天一夜,火车到站,果然晚点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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