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期《我是演说家》,我寻觅到了一位很对我胃口的演讲者。她是一个作家,演讲时气场很大,语言简白,言辞犀利,声线冷静,能用最严肃的态度剖析热点话题。然而,在一场语言博弈中,我却差点儿因为她的开场事例而分分钟粉转路,路转黑。
那是一个关于“乡愁”的话题,她的演讲主题是“留守儿童,八零后,九零后的乡愁”。
按照她的习惯,开场的时候她用了一个很专业,但也很凶残的例子。讲的是一个同样很凶残的法国科学家——哈洛的生物实验。为了更好地研究生物的社会性,哈洛将几只刚出生还嗷嗷待哺的猴子带离了它们的母亲身边,并将它们关进了一个铁笼子,里面仅有一个挂着奶瓶的冰冷的铁猴架子和一只没有生气的毛绒猴玩具。被关进笼子的小猴子整天守在猴玩具旁,只有在饿极的时候才会去喝架子上的奶,喝完后又紧紧地守在猴玩具旁,很显然,小猴儿把玩具当成了母亲。
在经历了漫长的,孤独的成长之后,哈洛又将小猴们放归了大自然。然而,重获自由的小猴们却十分抵触来自自己母亲和族人们的触碰,甚至无法融入猴群,一有猴子靠近它们,它们就会嘶吼,尖叫,和其他的猴子撕打起来,十分渴望再次回到铁笼子里。
哈洛又继续发挥他凶残的属性,他强制让这些猴子生下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或许看到这儿,你会松口气,会认为,小猴儿们将会因为最为亲近的血脉的到来而变得不在那么愤世。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令人更为悲痛的事情发生了,小猴们依旧十分抵触这些热乎乎的生命,甚至有加重的趋势,它们对于自己孩子的靠近变得十分凶残,无情。它们将那些趋于本性想要靠近母亲的猴子的手掌,头颅咬了下来。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也让人多么惋惜那些猴子和它们孩子的遭遇,可那位大姐式的演讲者依旧面上淡漠,似乎这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事件,发生在一个距离我们有着无数经线阻隔的西方国度。
可又是随着她的演讲,我才慢慢理解了她。
曾经的我比这些猴子好不到哪里去,我愤世,我易怒,抵触着所有的善意,把自己关闭在一个幽暗的角落。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我的第一个标签——留守儿童。
很久以前,在我少不更事时,我还不知道何为留守儿童。那时候的我天真,懂事,很受邻居们的喜爱,特别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年轻奶奶——菊奶奶,她几乎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来照顾。
菊奶奶在三十六岁的高龄生了小儿子,那是个可爱的小孩子,软软的,会打小呼噜。萌得我不要不要的。那年我三岁,正是个爱捣乱的年纪,却因为奶奶说了一句“落落呀!你要做榜样哦!要乖!”于是整天板着个脸,装严肃,逗得一群大人哭笑不得。
那时候,菊奶奶不只一次抱着婴儿逗我说:“落落,这以后可就要你带叔叔玩儿啰!”
对于玩伴除了杂物间里堆积的各种玩具便只有自家的花脸猫和大黄狗的我来说,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因此,我对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叔叔很是宝贝,还给他喝了我一直舍不得喝的牛奶,对于一个幼稚园小朋友来说,是没有过期这个概念的,更不明白为什么放了几天的牛奶会让人拉肚子。
小叔叔进了医院,被一遍遍地清洗肠胃,伤心欲绝地菊奶奶哭喊着将我推倒在地,说我居心不良,说我狠毒,用上了一个小孩子无法接受的全部字眼,甚至让我开始认为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杀人犯。
那段日子里我诚惶诚恐,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生怕童谣里正直的警察叔叔将我带走。
奶奶告诉我小叔叔没事儿了,以后还是可以和我一起玩儿的,还说,菊奶奶并没有怪我的意思,她还是喜欢我的。
我问:”那菊奶奶为什么要骂我?”
“因为她孩子出事了,她心疼,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
“那我被骂的时候,妈妈会心疼吗?”
“当然。”
“那为什么我被推的时候,她没有出来保护我?我也很疼。”
奶奶措辞了半天才说:“她要赚钱供你上学啊!落落要乖。”
听过无数次的话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刺耳,积累在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我推开了奶奶,又跑回角落里嚎啕大哭,菊奶奶说的那句“有娘生,没娘养”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从那次以后,我深深地厌恶上了牛奶,而在这之前的三年里,我因为断奶早对牛奶上了瘾。我不再愿意去上学,我撕掉幼儿园老师发的图册,将父母带回来的漂亮书包扔火里烧了个干净,我固执地认为,我不上学了,爸爸妈妈就可以回来。
然而,我的抗议于事无补,爷爷抓住我打了一顿,我迫于爷爷的淫威不得不去了学校。
可是,这时的学校在我眼中变得如此地面目可憎,每期一次的留守儿童调查更是让我对它没有丝毫好感。
我变得愈来愈敏感,觉得老师的温言软语和同学们对我的善意关心都是因为我的特殊,我抗拒着来自周围的关怀,将自己封闭在小小的蛹里,却时刻怕着破茧而出。
随着年岁越大,我或许隐隐约约明白了爸妈离开我的原因,或许也知道我幼稚的行为只是在给他们添堵。可是,对于一个从小渴望爱,却又无法真真切切地理解到爱的年纪,我实在无法原谅父母对我十几年生命的缺席。
那一张张空着的座位,那一次次家长会上寻觅不到的身影,作文本里虚假的,不存在的父慈女孝。我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自欺欺人的美好记忆,在别人耳中的我永远是那么的幸福,然而现实中的我却独守着那一份想念与不可释怀。
终于,脑海中构想的乌托邦轰然倒塌。一个同乡的小伙伴鄙夷地道出了事情的真相,我忍受着同学们惊讶的打量,低头不敢面对现实,明明我自己都要开始以为我说的那些温馨的相处是真的了,为什么要让我又认识到我没有人爱?疑心病冒出,只要一有人扎堆说话,我就觉得是在谈论我。
因着是班干部,职务方便,我开始频频向班主任打那些说我坏话的同学的小报告,许是频率太高,班主任也开始怀疑我说的话的真实性,那位慈祥的班主任对我说:“孩子,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美好,你已经长大,但你还没有到你认为的成熟的地步,你还要长大,不只是年岁的增长,你的心要成长到足够坚强,直到你可以坦然地面对你所遇到的每一份不美好,并且可以不用在乎它不好的成分,将它加工成美好。”
那位老师在班上举办了一个名叫“孤独见面会”的活动,所有人上台自由发言说出自己的孤独瞬间。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世界亏欠了我,不止我一个人忍受着与父母的分离,只是她们学会了原谅世界,原谅自己。那一次,我们都敞开了心扉,更好地认识到了对方,也更好地认识到了自己,我们变得互相理解,也相互尊重。
老师发现了我顽劣本性下的诗意,他说我的敏感是文学赐予我的最好礼物,他鼓励我将我说过的那些虚假的故事写下来,将它们修改,在班上传阅。
我开始在同学们赞赏的眼神中一次次获得自信,我不再游离于班级活动之外,我积极地融入,积极地参与,我在其中找到了兴趣,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认识了一直相伴到现在的两位闺蜜。
菊奶奶早就原谅了我的无心之失,又恢复了对我的关爱,小叔叔也渐渐长大,成为了我的小跟班,那个拖着鼻涕的小胖子带给了我很多温暖。
我还遇到了很多人,发生了很多故事,她们在我的生命里匆匆走过,却又留下了很多让我感动的瞬间。
我学会了理解生活的不美好,学会了将它们变成美好,知道了如何理解自己。
爸妈后来回了小县城安家,他们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怨恨,可他们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过多的弥补式溺爱,他们用陪伴来暖化我心里的那块冰。
我爸爸,那位一直让我崇拜不已的,不苟言笑大男人给我说了很多话。我一直对其中一句记忆尤深,那是在初三最后一次家长会后,我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两旁昏暗的路灯一直往前蔓延,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我心里惴惴不安,因为班主任说我对于重点高中可能无望了。而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的期望有多高。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对我也一样,不得不说,在老师说出那句话时,说我的内心经过了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你一直很聪明,或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知识带给你的财富,但我相信有知识作为后盾,你的未来不是任何人可以预言的。放手去做吧!做你喜欢的,做你能做的。你只要记住,你能做到,你好与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的话划开夜晚的黑寂,也划开了我心里的迷雾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这句话同样使我在很多重大的人生选择中有了抉择的勇气。
父母永远知道孩子需要什么。
远走他乡也是父母们的无奈,可他们终究是为了孩子。百年后一捧黄土,万事随风,他们只想留给孩子们足够的财富,精神的,物质的,让他们在未来勇往无前。
演讲者的演讲主体是八零后,九零后,她认为孩子是远出在外的父母们的乡愁,而我认为,对于留守儿童来说,其本身就是一种乡愁。俗话说的好,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孩子的家,游子渴望回乡,让一颗飘零的心居有定所,孩子渴望回家,那是趋于本性的追逐。
万幸,我回到了家。
猴子终究和人不是一样的,人世间有太多的温暖,陌生的,熟悉的,来自父母的,来自朋友的,来自师长的,还有来自陌生人的。
留守儿童不是猴子,他们能感知到爱,并且去爱。
几十万年前,当一部分猴子从树上爬下,落地行走时,就预示着人与猴子将从此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人脑的产生让人类拥有了智慧,拥有了对世界的思考。
那群猴子的悲剧不应当被扣上留守儿童的帽子,他们拥有整个社会,留守儿童也不是这个社会的隐患,他们知道如何回报爱。
惟愿每个留守儿童都回归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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