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凤从眼前飞过

作者：黎荔

小时候，屋前屋后，山间泽畔，常有一丛丛怒放着的凤仙花，带着朝露摘下，新鲜清香，涂抹于甲，十指葱葱，明艳照人。明末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当时歌谣：“指甲花连指甲草，大家染得春笋好”，说的就是女子用凤仙花染指甲的风俗。除了凤仙花，女孩子常用的还有金凤花，又名“指甲桃”————叶小如豆，花分四瓣，层层相对，染指甲的效果不让凤仙花。如今，苯胺颜料早代替了凤仙花的汁液，正如电灯代替了蜡烛与星光，街道上的时尚美甲店，可以做出各种色彩造型让你指上生花，但再和一只凤凰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知道为什么指甲花一定要和“凤”字有关，你看古时的女子真有风情，起个名儿都这么美丽而生动。

那时的女子还穿凤头鞋。什么是凤头鞋？就是鞋头以凤纹为饰，亦称“凤翘”。宋王珪《宫词》之六有曰：“侍輦归来步玉阶，试穿金缕凤头鞋”。曾看过南京博物院清宫典藏系列“太后吉祥——清代后宫御用品展”，其中有一双慈禧太后穿的高底鞋，就是把鞋头做成一个凤头形，嘴衔珠穗，给人以凤凰展翅腾飞的感觉，正是传说中的“凤头鞋”。

那时的女子还插凤头钗。富家女子金钗银钗，平民女子玉钗木钗，钗头都装饰为俊俏灵动的凤头，钗身则是花叶舒展缠绕，恰如凤穿花丛，凤栖花枝，脉脉回眸，神态如生。从花叶脉络，到凤冠，到尾羽，处处求工巧，处处务细腻，连鸾凤颈腹部的绒毛也讲究根根分明、片片清晰。吹口气，唤一声，怕这吉鸟真会活过来，回首作碎玉清鸣。

那时的女子出嫁，要穿上隆重华美的新娘装，素锦里衣，大红喜袍，金色凤冠，摇坠头帘隐藏着羞涩面容，再平凡的女子，在那一天也自有一派威仪。在吹吹打打中，迎接新嫁娘的，是一顶缓缓而来的大红八抬凤轿，轿身红幔翠盖，上面插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这才是我想象的优雅礼仪的古中国，故梦中的仕女，怯怯的身材，红削的腮颊，眉梢高吊，幽咽的凤眼，眼波流转如水，云髻上一支斜插的凤头钗颤颤悠悠……

那样的古中国的碎片，在张爱玲时代，民间社会里还是到处有的。而现在，春华秋实，时代更迭，百鸟朝凤，绝唱哀歌。张爱玲在1944年上海沦陷封锁期间，常常没有自来水用，要到水缸里去舀水，凸出小黄龙的深黄水缸里静静映出她的脸，她还能幽幽地想起多少年来井边打水的女人，打水兼照镜子的情调。而现在的我，只能在文字的阅读中，和一阙钗头凤，歌一曲长生殿，轻一梦牡丹亭，爱一回桃花诗，长沟流月去无声，凝眸斜倚待夕阳。

一只凤从眼前飞过

拖着绮丽长尾

第一朵花

款款飘坠

至第一百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