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小姨

小姨是二十世纪六零年出生的人，据说和她同岁的不是太多。据说那几年有的村子饿死了人都没有力气往外抬，更别说谁家还生了孩子。小姨比我整整大十岁，打小在姥姥家长大的我就像小姨的小尾巴，自然和小姨的感情是最好的，偏巧我又晚她十几年和小姨嫁到了同一个村子，那份至淳至厚的亲情自然又加深了许多。

虽然我和小姨一个在村子的最东头一个在最西头，但是一个月子里，每晚小姨总是往返几里地去陪一陪我，不管她白天农活多累多苦，一天也没落下。小姨是很懂礼数的人，每天晚上去我屋里之前必先去婆婆屋里坐坐，然后再去陪我说会子话。每天天一黑，我就期盼，静等小姨的到来，那点时光是我一天中感到过得最快也是最快乐的。

出了月子，我自由了，小姨也不来了。我知道她忙，有一天我趁孩子刚刚睡着，骑上自行车就向小姨家赶去。我知道孩子会睡一大觉，即使醒了哭几声也不打紧的，再说，婆婆在家，她可是看孩子的高手。我想小姨了。

小姨见我来了，很高兴，一个劲问孩子的事情，好像从没见过一样。问我出了月子能活动了，是不是吃饭也香了。我说向来就吃饭香的。说着说着小姨就忍不住了，说起了婆婆的事：“你做了一个月子，都快让你婆婆气死了。”我赶忙问咋了。

“每天见到你婆婆，她第一句话永远是那句‘俺直接没想到生的是闺女，俺一家人都以为会生个儿子，俺直接没想到会是个闺女，俺直接没想到……’”

我的心开始沉下去，祥林嫂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悠。原来这些话她并不是仅仅和我说啊。月子里，这样的话每天都会提起，直到出月子前一天，我说，娘啊，你知道吗，我离生笑笑就几天的时候，你儿子出发去外地，酒桌上一个人听说他媳妇快生孩子了，打着包票说，你一定生闺女！我想说，娘啊，生个闺女不是我自己的事吧？我没敢。我真想说，你不是生了三个闺女才生出儿子来吗？想再生个儿子，不是又生了个闺女吗？但我还是没敢。我怕这样说是忤逆。我是做老师的，我不能用这样的话顶撞长辈，特别是婆婆。好在自从我讲了她儿子酒桌上的故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说过。我怎知道，她还每天这样和我的小姨说一遍。

后来我也知道，月子里每次见了老徐，也这样说。生了四个闺女，自己的闺女又生了个闺女的老徐，就那样灰头灰脸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自己和女儿都闯下了弥天大祸一样。

和小姨的话题已经无法继续，还有我惦念我的孩子，跨上自行车往回赶。奇怪呢，同样的车子同样的路，回去这车子怎么蹬起来这么沉？

离家还有老远，我已经听到了我的孩子在哇哇地哭。我的心紧起来。我并不是怕孩子哭，我是怕挨训——当娘的人了，还四处窜！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婆婆端着个簸箕在我屋的门槛里面站着。我放好自行车叫了一声娘，一溜小跑进了屋。笑笑身上盖的小被子早蹬到了一边，浑身光溜溜的，两只小腿交替着蹬着。我喊着“笑笑”，以为她是尿了或者饿了，一只手去扶孩子的头，一只手去抓孩子的腿，结果我两只手都是粘乎乎的巴巴。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便了，或许我一走开她就拉了，就哭，就蹬，要不，怎么浑身都是了，连头上都是！而她的奶奶，就在门口那样看着她蹬，看着她哭，就像不久以前一天天看着我泡在盆里等待热水的衣服。我一边哭一边给孩子收拾，好在这刚满月不久的娃儿嗓门太大了，盖过了我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