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

      小  姨

    母亲姊妹三个，如今只剩倔强的小姨健在。

    小姨读书读到初中二年级，得了急性脑膜炎，乡村医疗条件有限，虽然抢回了生命，耳朵聋了，从此小姨生活在静静的世界里。不知道小姨是怎样熬过那段日子的。我知道父亲曾经带着小姨到长沙到北京，希望能治好小姨的耳朵，走了几个地方，毫无办法。

    小姨休学回家务农，舅舅当时在赣南卫校读书，母亲和父亲已经成家了。家里就剩外婆和小姨二人，外婆年事已高，小姨这个女秀才就跟着大队耕种，耙田、插秧、耘禾、双抢，一点都不拉下，谁也劝不住。

    三十年后，我偶然遇见小姨的初中同学，他问我小姨现在在上海还是北京，我才知道小姨那时是学校的第一名，人也漂亮。那时小姨漂亮，犹如花开；那时小姨有才，振翅欲飞。

                            良 种 场

    几年过去，小姨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农民，并嫁给了同为农民的姨父。后来县良种场招工，姨父进了良种场。

    良种场与苗圃是隔壁，有几年苗圃引进了梨的新品种，皮薄个小，汁多味甜。那几年暑假是我对良种场最美好的记忆。

    然而小姨在良种场过的很苦。夫妻俩在良种场种了十几亩地，小姨在这里完全是当长工使用，母亲不无感慨的说着，眼泪随着留下来。

    那时舅舅也才从赣南搬家回来，外婆跟着我们一起住。小姨刚刚生下了小表妹，刚满月就下田。这时已是春天了，外婆带着我，走了十里路来到良种场，要帮着带孩子。到了小姨家，小姨二人不在家，屋里也没有上锁，屋中间放着一只圆木桶，木桶里塞了一件小被窝，小表妹被被窝裹在中间，哇哇哭着。外婆立时就流眼泪了，抱起小表妹哄着。

    中午一身泥水的小姨夫妻俩回来了，看着疲惫的小姨，外婆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小姨耳朵聋，姨父又老实怕事，二人在良种场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舅舅回来后，第一年过年叫上我家和小姨家到他家吃饭。然后是母亲操办，也做一顿团圆饭。在我家吃饭时，小姨说三天后去良种场吃饭，知道小姨家里非常困难，母亲和舅舅不同意，小姨哇哇叫着，坚持要请客。母亲和舅舅拗不过小姨的。而且小姨的倔强非常特别，她请你吃饭，你今天有事没来是吧，好，第二天小姨又做一桌菜，专门请你去吃，不去也得去。所以小姨请客，无论是谁，无论有何事，都非常准时准点赴宴。

    跟着外婆在良种场的日子，我在小姨家里还找到了一本《海涅诗选》和《唐宋词三百首》。非常破旧，《海涅诗选》纸张白皙柔软有麻点，可能时间较长，透着一股霉味。《唐宋词三百首》纸张粗硬，黄褐色。后来我能认识几个繁体字，就是这时学会并揣摩的。

                            农 科 所

    小表弟出生后，父亲和舅舅想办法把姨父调进了县农科所，小姨一家终于进城了，我们几家走动也就方便了许多。

    在农科所，小姨他们还是种了十几亩地。暑假里，我们几个小孩也会去参加双抢。这时才真正知道小姨的能干和艰辛。双抢时期，小姨二人是早上四点多就起床到田里去了，我们是八点半九点过去。大概十一点回来。傍晚六点左右，小姨他们又去田里，有时甚至干到晚上十一二点。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都要流眼泪。那时小姨不到四十岁，双手有如树节，手心就像是磨刀石一般，露出来的脸部手脚皮肤经年累日太阳暴晒成酱紫色。除了做客，身上永远是穿的破破烂烂的。

    表妹表弟稍大了就在学会走路就在田里玩儿，稍大就开始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了。后来陆续上学了，小姨就规定除非暑假，不允许他们下田。表妹表弟懂事，也争气，学习都不错。

    九十年代初，农科所集资建房，小姨第一次向舅舅和母亲张嘴借钱。以前舅舅和母亲每次给点钱小姨都是吵架一般逼着小姨收下，反复几次后小姨才留着眼泪收下。这次小姨张嘴，舅舅和母亲商量，他们本来就困难，俩孩子又读书，现在买房，实在是太困难。小姨倔强的坚持着，结婚十几年，一直是住着简陋破旧的公房，还经常受着别人的眼色，到农科所后还租了几年房子。小姨坚持买房，和自己的哥哥姐姐顶着牛呢。最后在三家人的合力下终于买房了。记得搬进去的那一天，小姨是留了眼泪的。

    我们和小姨都是通过纸笔交流，由于耳聋，小姨说话声音较大。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小表弟拉着小姨的手，在小姨手心里简单比划几下，小姨就明白了，母子二人交流非常快捷温馨，小姨脸上也是笑容殷殷。后来我尝试在小姨手心里写字和小姨交流却不是很畅通。

                        倔 强 的 孩 子

    小姨的倔强有时会惹得舅舅和母亲骂她聋婆子。表妹表弟是我们三家人中年纪最小的，我们几个孩子最喜欢逗他们玩。过年团圆饭，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经常哄着小表弟喝酒，小表弟喝了点酒，小脸通红，憨态可掬。有一年，小表弟有点喝大了，站在外面撒尿，表妹非常不高兴。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逼着表弟喝酒了。

    表妹高中时，成绩有所下降，高考时表姐夫帮忙，凭着不错的英语成绩拿到了定向委培大专指标。三年后毕业分到乡下教书，后来又凭着优秀的教学成绩调进了县里实验学校。

最操心的是表弟。我家和舅舅家，已经有了三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表妹虽然读了大专，却是定向生。表弟有压力。第一年高考考砸了，补习一年后考取了大专，酒席办了，姨父带着表弟到上海报名入学。

    进入高校不久表弟就不读了，要求回来复读。小姨和姨父来我们家求助，表弟跟在后面也来了。在我家，舅舅、母亲和父亲三个表弟平时最尊重的大人轮流给表弟做思想工作，从家庭实际情况到小姨姨父的身体状况。表弟就一个意思，大专文凭太低，以后到社会上不好混。他要再补习考本科。舅舅、舅妈和母亲父亲气  得直骂这倔头，就跟这聋婆子一样。

    小姨最后表态，相信表弟，就让他复读半年再说。半年后表弟如愿考取了山东轻工业学院本科。毕业留在山东一家企业，也成家了。再后来，表弟考取了重庆市的公务员，把家安在了重庆。

    姨父也从农科所退休了，种了一辈子的田，终于拿上了退休工资。二老没事就开始寻思锻炼。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小姨居然学会了木兰扇、广场舞！这小姨，她又听不见音乐，就跟在其他老人后面，把节奏和韵律掌握的丝丝入扣。

    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小姨手上的树节一般的结子没有了，肤色居然开始转色了，原来的酱紫色变得红润起来。和小姨聊天，满嘴都是孙子和外孙的故事。

    后来，小姨去南昌，帮忙护送外孙读书，姨父去了重庆带孙去了。

    快过年了，小姨该回了，我想去小姨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