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记
往后两年,要频繁地来这座城市。为了想要拥有向日葵般的灿烂的笑。
那种迎着朝阳转动着满头金色的,那种满脸炸开了的笑。
火车在夜的寂静里偶尔发出轰隆之声。很多人歪歪扭扭地坐在位子上,少数几个年轻人在看手机视频。座位靠窗的两个旅客有一个趴在小桌上,枕着胳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脑袋嗡嗡,缺少睡眠的大脑毫无思维的能力。
夜里,一点二十的铃声一响,我就把外甥女叫了起来。这丫头睡得正香,我一直听着她微微的鼾声,听着楼下马路上汽车的笛声,听着自己的心跳。一换地方,我就睡不着了。晚上给手机定铃的时候,它通知我,闹钟三小时十分钟后提醒。我觉得很是恍然。时间有时候就是那么令人觉得隔膜,冷冰冰地就把今天和明天分得一清二楚的。就只有三个小时了,那还睡什么呢?
从一数到了七十,我的头脑异常清晰地想到了一楼的挂号大厅。于是,从头再数。从一升到了三十时,上楼的扶手电梯也跟着一升到了三十。六点五十,你站在上升的电梯回头往下看,四条排队的长龙已拥到大门口。
与上海比,这实在不算什么了。十几年前,肿瘤医院,早晨六点的时候,排队的人早已从医院的挂号窗口直排到院子外面的大马路上。
……
算了,想想天上的云吧。等把天上的白云数成了无数头白羊,就入眠了。
古城的秋天,上周来还是白云悠悠。淡蓝的天宇,是一片一片一层一层,白的,米白的,淡黄的云。
各呈形状。
羊,白羊,白色的小羊……
你觉得它像什么,看久了,它就像什么。你的眼睛,是雕塑家。
闹钟就响起来了。
习习,起床。外甥女闭着眼坐了起来。
去叫妈妈。
噢,外甥女应着,木木地挪到房门,说,妈妈已经起来了。
秋夜风寒。路上,灯火尚明。马路对面一饭店仍未打烊,几个男人在续着昨夜未了的饭局。一个老头,两手扶着栅栏在树影里颤颤地立着,远远地望着他们。
“起这么早!”我很疑惑地自语。
“他就没有睡。”姐说。
姐说,这个人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不太成功,天天夜里都不能睡,就这么站着。
格林豪泰宾馆门口,两个太年轻的女孩子衣衫单薄地吹着风,一个举着手机给另一个伸着剪刀手的照相。
马路对面,一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子骑着电瓶车,衣袂飘飘地西向而去。
街灯晕黄,令人不安。
有几秒钟的时间,我替她们操着一份闲闲的心。
姐姐家离火车站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我踏上广场的台阶,回头挥挥手,告诉她们,回去吧。姐姐和外甥女挽着胳膊在路边的风里,光里,影影绰绰地贴着。
我大步向前,走向自动取票口,取票,进站,再次对遥远的影子挥手,摆出一副潇洒无比的姿势。
没有什么不同,同十几年前相比。只不过,过去的那些日子,背包远行的,是两个影子。
这趟车这三次都晚点六分钟。这个北方小城,夜里竟然也有几十人坐这趟车出行。他们都去哪里?在你的梦乡里,在你不曾看到的某个地方,别人正乘着夜色北来南往。不管是去哪里,都是要必须去的地方。两点十七分,真是一个万分尴尬的点。路上,姐姐说,你明天到了后发个信息来,我说,哪里还明天,今天。
42号,是一个临过道的三人座里最不自在的一个位子。靠窗的两位年轻小伙子,一个趴桌子上,一个张嘴闭眼地仰着头靠着窗拐。
我拿出《动物安详》,一个句子都进入不了大脑,它罢工了。
收起书,掏出耳机,听音乐。小哥和莫文蔚的《当你老了》,千听不厌。
当你老了,谁在你身边?裹着被子回忆往事?回忆那夜深时分一趟一趟南行的列车?那八九年的时光里,曾和多少人擦肩而过?那个2005年的三月十五日的夜晚,你拿着一叠检查报告,望着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了的影子,跟一个东北口音的女列车长声泪俱下地申述,你为何非得要补一张卧铺票?哪怕就只有一张,你也有优先补的权利?
……
车厢里,灯火昏黄,但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夜色退出天际,太阳执掌神权。
真正的今天开始了。
下车,四出口,右转,再右转。地铁一号线,开往医科大学方向的,鼓楼站下,三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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