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新闻联播》
从正式接触播音专业开始,《新闻联播》在我心目中就不再只是可获取新闻的电视节目,而是一个目标,一个梦,犹如登山者心中的珠穆朗玛峰。待我登上了这座山峰,又发现这里还远不是峰顶,或许终我一生也未必能够真正登顶,只有继续跋涉,也因此,它始终是一个目标,一个梦。
一
若认真追溯,我与《新闻联播》的渊源最早要算到1992年,大学毕业前的实习,我和同班的海霞、文清一起到了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新闻编辑部播音组。我们从短短的简讯稿开始,一点一点向那些只在电视屏幕上仰视过的老师们请教如何把新闻播得清楚、流畅、有分寸,如何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真正的新闻播音员。
终于有一天,我可以给《新闻联播》配音了!但由于我记忆力逐渐衰减,我已记不得到底是哪一天,也记不得给《新闻联播》配音的第一条新闻到底是什么内容,只记得有一种唯恐美梦醒了似的紧张感笼罩着自己,可表面上还要尽量装得淡定一点、再淡定一点。当天联播播出时,我早早地等在电视机前,直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确定这不是梦。
如今想来在实习阶段就能给《新闻联播》配音,近乎天方夜谭,我们无疑是极幸运的。这固然是因为当年央视的新闻节目没有今天这么丰富、海量,反而离最高等级的联播会近一些,但我必须客观地说,我们很认真、很努力地接近联播需要的标准,没有人会拿这个中国最重要的电视节目开玩笑,如果我们完全不胜任,机会将永不来临。
过程当然是艰苦的,压力时刻都在。从实习的第一天起,老师就给我们打了预防针:“你们不能再拿自己当学生看,要用央视工作人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别人也会用这个标准要求你们。”那时候,每天各个地方台都会传送大量的地方新闻供央视选用,都需要配好音、制作成片再审核播出,工作量极大,哪会有那么充足的备稿时间,都要干脆利落地完成。做不到?下次也许就没机会了。我最难忘的是当时地方新闻组的一位编辑宋[插图](后来他成了大名鼎鼎的《晚间新闻》制片人),每次他走进播音组办公室,我都能感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抱着厚厚的一摞磁带,甩过来厚厚的一沓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有很多是本来就模糊不清的传真稿,再加上宋大编辑的独门绝技——写得越认真越让人完全不认识的书法,基本等同于天书),眼神示意你“干活儿了”,转身直奔录音间。你必须毫不犹豫地紧紧跟上,进了录音间,屁股刚挨到座椅,就听得外面传来推磁带进机器带仓的声音,旋即一声不容分说的“走——”,工作就开始了!如果在配音过程中,多停了几次,多接了几个断点,那么,即使隔着录音间的玻璃,你也早已被无数“眼神刀”劈成碎渣。但如果顺利高效地完成,他劈头盖脸的夸奖也能让你半天缓不过神儿来。还有几位以严苛闻名的记者、编辑大姐,工作的时候个个如灭绝师太般心直口快,可那又完全是对事不对人,只要你活儿干得漂亮,她们绝对在心里打高分。我至今记得有一次已临近《新闻联播》录像的截稿时间(《新闻联播》的直播要等到4年之后的1996年),一条时政新闻赶着配音,我心提到嗓子眼儿地一遍完成,记者大姐百忙之中没忘了冲着录音间里的我大喊了一声“谢谢啊!”那一瞬间,我这个实习生收获了至高的职业满足感。
可能会有人觉得,一遍都没看就播,是不是太随便了?这当然是非常态,但又是我们这个工作的常态。看似拿来就上,实则功夫必须下在平时,实战是不容许练习的。我至今感谢那个阶段的“被高压”“被逼迫”,那些前辈就像魔鬼教练,以一种看似不近情理的方式激发出你全部的潜力,当然,前提是你有这种潜力、你做了足够的准备。也是从实习开始,我懂得了职业尊严和机会不是谁赐予的,要靠自己一天天一次次工作的高质量完成累积,只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二
梦想虽然美丽,但追梦的路却不平坦。
1993年,我在大学毕业后如愿进了央视新闻中心,正赶上中国电视新闻的一波大变革,兴奋地迎接着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工作,辛苦却满足。后来的十几年间,各种类型的节目我几乎都做过了,也得到了一定的认可,但除了间或给联播配音,我似乎离《新闻联播》越来越远,那似乎还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不过,我已慢慢学会了不着急,圆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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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世界报道》,我作为一个固定栏目主持人的首秀
直到2006年6月5日。
2006年6月5日晚7时整,伴随着熟悉的片头曲,“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出现了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康辉和李梓萌。说他们熟悉,因为这两位主持人的身影经常出现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的各档新闻栏目中;说他们陌生,是因为这两个人打破了邢质斌、罗京、李瑞英等资深主持人的常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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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刚工作时的《早间新闻》
这是当时有媒体对央视这件“大新闻”的记录。说它是“大新闻”,有一半的原因是台里事先并未对外透露任何消息,连很多联播的工作人员都是当天下午才知道,我们俩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新闻联播》里。而我和梓萌得到通知也不过是一周之前,许是要为6月初新闻频道的再次改版造势,我们才被要求严格保密,以形成甫一亮相就产生巨大影响的效果。这个效果倒真是达成了,只是,我们也就少了之前可以在演播室多模拟几次、充分准备准备的条件。对我来说,上联播,既有“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惊喜,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6月5日那天下午,到了办公室,迎接我的是同事们轮番的询问以及或惊诧或祝贺的眼光,但我哪里顾得上这些,我要抓紧做直播前的准备工作——看串联单、备稿、化妆,平复紧张的情绪。虽然已有了十几年工作经验,但这是《新闻联播》啊!等到进了演播室,眼看着时钟一点点指向7点,这种紧张达到了顶峰。片头曲响起,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出了我在《新闻联播》的第一句话:“观众朋友,晚上好。”这第一句话像开了一道口子,让之前积攒的紧张全部都顺势宣泄了出来,之后的30分钟,不敢说成功,至少算顺利。走出演播室,领导、同事们纷纷给予我们鼓励。还有不知道怎么潜伏到办公室外的其他媒体记者拉住我们要进行采访。而我此时心里想的只有缓缓神,给家人打个电话,等会儿看看重播给自己挑挑毛病。妈妈在电话里很平静地鼓励了我几句(她很少会对我的工作评头论足,也许是对我有信心,也许是只要在电视里看到我就足够了),妻子在电话里嘱咐我一定吃好晚饭,总结一下,回家再讨论(同专业的她是我最严苛的观众)。我一向不习惯看自己的节目,总觉得屏幕上的我是另一个人,但那天,我很认真地看了联播重播。不满意之处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欠缺《新闻联播》播音员该有的一种“气场”,这当然还需要时间来不断打磨。我兴奋地等待着更多的历练,但没想到这一等,又是一年。
6月5日亮相后,一段时间,我们再未被安排出现在《新闻联播》里,似乎这机会突如其来,又倏忽而去。那段时间,尽管心里难免波动,但我没有找过任何一位领导去询问。还是那句话,工作了十几年,我已慢慢学会了不着急,如果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也许正是“天将降大任”的预示。
那段时间,我继续做着和过去一样的工作,先是帮刚改版、主持人没有完全到位的早间节目《朝闻天下》值了三个月早班,之后回到《晚间新闻》,还有每周日的《世界周刊》。我还参与了“嫦娥一号发射”等大型直播,和周刊团队先后制作了《不可思议的印度》《瑞典环保行》等系列节目,和过往一样忙碌而充实。心中当然有那个梦,而且我愈发笃定地认为,除非联播不再有机会,只要机会来了,一定有我。
转瞬18个月过去,2007年12月8日,我再次出现在了《新闻联播》的主播台上。这次不再追求什么轰动效应,台里提前发布了联播增加新主播的信息,我和梓萌还有海霞、郭志坚逐一亮相。为了更稳妥,我们这几个新人与罗京、李瑞英老师分别搭档首次播出。我自信多了,也踏实多了,这才应该算是我与联播真正的“第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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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周刊》,很多人是通过它认识我的
其实,我很庆幸自己与《新闻联播》真正结缘是在工作了十几年后,很庆幸与它有这一年多的若即若离,这都让我懂得该怎样去珍惜、该怎样去不辜负,而不至于飘飘然。我知道,登上这个平台,并不意味着就已属于这个平台,也不意味着就已在这个平台站稳,更多的挑战还在未来。
三
常有人带着不无羡慕的口气问我:“《新闻联播》工作很轻松吧?是不是每天晚上7点到7点半上30分钟班就可以了?”我只能半开玩笑地回应:“您的脑洞开得好大呀。”且不说播出前的准备,重播前的在岗,就说直播的时间,也经常不止半小时。
我经历的时长最长的一次播出是2012年11月15日。党的十八大刚刚闭幕,这天的《新闻联播》要发布十八届一中全会公报、新一届常委简历、新一届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等重要新闻,而所有重要新闻都要经过极为严格的拍摄、编辑、制作、审稿、修改、再制作、再审稿、传送、播出,时间因此非常紧张。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我和修平姐当班,19点整,导播发出开播口令,我们看上去神态自若地播着内容提要的时候,播出线上已经确定可以正常播出的新闻,其实只有一条!其他新闻都还在赶制中。演播室外不断传来一阵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那是同事们在争分夺秒地将刚刚制作完毕、审核通过的新闻送上播出线,来一条审一条,审一条播一条,有的新闻送到播出线时,距离按照既定顺序播出的时间只差几秒钟!而每一条新闻,都要经过那好几道流程,这个过程中,哪怕只是一个人手抖了一下,结果都不堪设想。我和修平姐手里更是备了比平时播出多好几倍的备用稿件,一旦哪一条视频出现问题,我们都要以口播的方式将新闻播报出去,不能遗漏或迟发任何一条重要消息,也不能错发哪怕一个字!
那一天,已经开播了,我们还不知道节目的准确时长,在内容提要中只是预告“今天的《新闻联播》大约需要2个小时”,直到19点53分,才确定了整个版面的时长是124分钟。这个播出时长,在《新闻联播》的历史上是空前的,这个纪录一直保持到十九大闭幕后,2017年10月25日的《新闻联播》才被打破。安全播出的难度也是空前的!那真是惊心动魄的124分钟,但也是近乎完美的124分钟!最终124分钟安全播出,准确无误!《新闻联播》台前幕后所有的工作人员以高度的责任心、过硬的业务能力和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共同完成了一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新闻联播》在40年的发展历程中形成了职业的“金标准”,也已成为电视行业最高、最严、最有效的编播标准,“万无一失”在这里不是愿望,而是要求。曾有航天系统的工作人员在参观过联播的播出线后,情不自禁感慨道:“我们的火箭是一个月发射一次,你们这是天天都在发射啊。”安全播出大于天,这就是我们平凡而神圣的职责,它不是每天半个小时就能轻轻松松搞定的。
我对那一天记忆犹新,还有个原因,那一天,我也创下了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纪录:因为重要时政新闻播出的特殊要求,我在完成了当天上午十八大的相关直播和当天晚上的《新闻联播》播出后,又一直值班到次日凌晨3点多,24小时内持续高强度工作近20小时。疲劳到下一秒钟就能睡着,但又兴奋到下一秒钟还能精神饱满地面对镜头。我越来越相信,工作中能战胜疲劳、最最提神醒脑的不是咖啡、红牛,而是反复默念的一句话:“我在岗位上。”
四
直到今天,还总有人会问:“《新闻联播》真的是直播的吗?”《新闻联播》从1996年到现在已直播23年了;我窃喜,这大概是能证明联播差错率很低的最好例子吧。直播,保证了新闻的即时性,当然,也带来了各种不确定性。对主播来说,最大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性来自那些“急稿”。
“急稿”意味着没有充足的准备时间,难以确保成竹在胸的稳定心态,这与联播所需的“万无一失”是极矛盾的,但又是这个岗位必须能承受住的,否则,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坐在那里呢?我想,面对未知的“急稿”,每个主播都难免恐惧,但内心深处也会有隐隐的期待。
2018年8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召开会议,听取“关于吉林长春长生公司问题疫苗案件调查及有关问责情况”的汇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主持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同一天,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听取吉林长春长生公司问题疫苗案件调查情况汇报并作出相关处置决定。这一造成极大社会危害的案件关注度极高,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就此类事件专门召开会议也是极罕见的,相关新闻的发布势必要求做到极致地及时、准确。当天,18点54分,政治局常委会会议的稿子送进演播室,是刚刚接到的传真件,而国务院常务会议的稿子还在路上。我迅速浏览稿件,特别对其中关于会议做出的问责决定部分涉及的人名、职务等信息仔细核对,这是最容易出现疏漏的地方。18点59分,国务院常务会议的稿子到了,同样是传真件,但已经没时间备稿了。一分钟倒计时,与导播最后核对日期、时长、提要,我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运动员站在起跑线上,像士兵等待着冲锋号响起。直播开始,我特意把语速放慢了一些,一是借此稳定心态和语态,因为人在紧张的时候语速会习惯性加快;二是这两篇稿子的分量决定了必须清楚、准确地传达内容,要照顾到各个年龄层、不同知识结构的观众接受信息时的反应程度,即使是急稿也不能忽视对分寸的把握,这些都要求在语言节奏上做适度调整。当专注于内容表达时,可能造成紧张的其他因素反而渐渐消失,5分多钟的政治局常委会会议的稿子顺利播出。
镜头切到女主播,梓萌接着播出“新华社播发长篇通讯《在党的旗帜下奋进强军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和推进人民军队党的建设述评》”,幸好有了这条时长1分钟左右的口播,让我能抓紧看一眼紧跟着要播的国务院常务会议的稿子。我能感觉到梓萌也刻意将语速放慢,显然她是在帮我争取更多一点备稿的时间,哪怕能多出5秒钟。可见搭档之间的互相配合是多么重要和可贵。我轻轻挪动着稿纸,避免发出声响,一目十行地浏览。导播在耳机里提示,“还有15秒,男口(男主播口播的简称)”,我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稳住,国务院常务会议的内容除了“听取吉林长春长生公司问题疫苗案件调查情况汇报并作出相关处置决定”外,还有其他事项,千万别只顾着这个重要内容而在其他部分泄了气。3分多钟的这一条也顺利播出了,我再次默默提醒自己,人在闯过难关之后反而最容易松劲,播出还在进行,联播发布的任何一点信息都不容疏忽,安全播出大于天。
播出后的总结会上,领导对主播的表现给予肯定,在我心里,这只是职责所在,即便特殊了一点。在《新闻联播》历史上,经典的处理急稿案例有很多,2004年罗京老师播出“江泽民胡锦涛出席军委扩大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2008年邢质斌老师播出“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对全国婴幼儿奶粉三聚氰胺含量进行检查”、2014年李修平老师播出“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等,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凭借着对大政方针的了解、扎实过硬的语言功底、专心致志摒弃杂念的播出状态,完成了各项急难险重的任务。我记得在部门的一次业务研讨会上,有年轻主播问修平姐怎样在那种情况下不紧张,修平姐说:“不想别的,专注于要播的内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至理。紧张来自杂念,杂念来自忽略了这个职业的根本——传达信息。
比起前辈们,我经历过的挑战还远远不够。未来,这样的挑战一定还会有,能努力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是联播该有的中国气派中的一种吧,我时刻准备着。
五
常有人说《新闻联播》永远不变,但以我这些年的经历看,联播始终在变。尽管由于它的重要性和特殊性,首先要保证每一步都安全,但《新闻联播》从未缺席电视新闻传播中每一次必需的改变。每一次改变自然也给主播提出了不一样的要求,带来一次又一次新的挑战。
也常有人说《新闻联播》的主播只会照本宣科,这又是固化的印象了。若只会照本宣科,则远不能胜任联播的要求。所以,该播则播,当说则说,我在联播的经历也证明着这一点。
2011年11月17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空间交会对接任务完成,神舟八号飞船返回地球。从飞船进入返回轨道到返回舱落地主着陆场,时间段在18:45至19:32之间,而返回舱进入我国上空,主着陆场雷达、主着陆场光学与主着陆场测量站可以搜索到返回舱踪迹的时间又正好在联播播出的时间段内,为了第一时间记录、报道“神八”回家,台里决定在《新闻联播》中插播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的实时监测画面,进行直播。但直播时画面中能看到什么,时间点是否能掐得准,这都还有变数,而且联播能给的直播时长也很有限,只有3分钟左右,所以必须在飞控中心的光学影像中能看到“神八”返回舱的时段,也就是画面中具备有效信息的时段进入直播,这样的直播才有效果。这种情况下,编辑部门无法为主播提供完备的文稿,主播需要根据实时画面中的信息判断情况、组织语言、完成直播。
任务交到我手上,距离播出只有约2个小时了。不打无准备之仗,此时需要准备的是对返回阶段各时间点、返回舱从入大气层到着陆整个过程的各环节、返回舱相关设施情况的把握,还有,尽量精确计算3分钟以内可以说多少内容。能有条不紊地做这些准备,有赖于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做神舟八号与天宫一号交会对接的直播,情况是掌握的,专业术语是了解的,对着画面随时解释信息的形式是熟悉的,唯一的区别是这次要在联播里直播。那天,走进演播室,我心里挺踏实。
直播信号接进来了,我开始解说:“这是从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传回的神舟八号飞船返回舱返回地面的实时监测画面,我们现在通过这个实时信号来关注‘神八’回家……”很快,过去了1分多钟,我一边看着黑白的光学影像信号语气轻松地告诉大家:“刚才在屏幕中间看见的那个白色亮点就是神舟八号返回舱,目前主降落伞已经打开了,主降落伞打开意味着返回舱已经经受住了大气层穿越的高温烧蚀、和地面失去联系的240秒黑障区以及降落伞可能由于各种原因无法打开这几道难关的考验,意味着‘神八’安全返回地面有了相当程度的把握……”一边心里起急,那个白色亮点转瞬就不见了,而且怎么在影像里始终没看到主降落伞呢?3分钟很快就到,如果画面里有效信息不足,这段直播效果可真要大打折扣啊。就在此时,一张大伞拖拽着返回舱从画面右侧唰地闪了进来!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哎,我们看到了!这就是神舟八号返回舱的主降落伞在拖着它向地面的着陆点逐渐靠近!”有了这个画面,有了这些信息,直播就成了!随后,我一边看着时间,一边听着导播的提示,在剩余的1分多钟的时间里将主着陆场各系统的准备、主着陆场的天气、1200平方米的主降落伞是目前全世界飞船降落伞当中最大的,铺在地上有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等资料信息言简意赅地解释给观众。最后我做了预告:“返回舱着陆的时间应该在19:36到19:40之间,本台新闻频道会从《新闻联播》之后19:30开始进行全程特别报道,请大家注意收看。我们也共同等待着‘神八’安全着陆的消息,等待着中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空间交会对接任务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脑子里也闪过一句话:“《新闻联播》的历史上可以再记下一笔了。”
出了演播室,一位同事冲我大笑着说:“连‘哎’这种词都冒出来了,谁写的稿子啊?联播里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话,你这算头一回啊!”
我笑着回他:“这才是直播啊。”
六
我在《新闻联播》里做现场直播连线最过瘾的一次,是2013年的除夕夜。
为了展现万家灯火庆团圆的幸福年景象,当天联播安排了六路记者直播连线、四路直播信号实时解说。为了效果更完整,由当天两位主播中的一位来整体完成,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今天是除夕,中华除夕夜,天涯共此时。说风光,南秀北雄;看年俗,东西不同。除夕中国就像一个文化万花筒,有人在守着年夜饭和春晚,有人还在天空和大海上巡航,无论走到哪儿,在我们中国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就意味着团圆,此情此景就象征着平安。接下来,我们将带着您跟随着我们的直播镜头,一起去领略除夕中国的吉祥安康。”
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后,我串联起每一路直播信号:“从广州的第一届水上花市,到福建漳州南靖土楼人家的年夜饭;从东北雪乡的二人转,到秦淮河畔的花灯璀璨;从青岛地铁建设工地上天南海北建设者们的欢聚,到海峡对岸上百人家的团圆火锅宴;从首都上空警用直升机俯瞰京华万家灯火,到北海舰队远洋远海训练编队舰艇上官兵们祝福祖国人民幸福安康;再到春晚现场央视48位主持人准备开场歌曲联唱给观众拜年……这中间,有美得移不开眼的景色,有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有未能归家团圆的不舍,有期待春晚开始的兴奋。”
我把控着节奏,也把控着情绪。每一路直播信号都经过提前测试,每一部分的文稿也提前做了准备,但中间的过渡、衔接怎样更自然、更流畅,如果出现意外情况怎样处理,这些都需要主播实时掌握,即时反应。或许除夕夜本就该顺利圆满,我们的直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6分48秒开始,至22分44秒结束,用时16分钟,占了当天联播超过一半的时长,这个纪录到现在为止还没被打破。我又一次幸运地参与创造了《新闻联播》的又一个第一。
那天的联播还有一个第一,那就是说完结束语——“今天的《新闻联播》就是这样,感谢您收看。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祝观众朋友新春愉快,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合家安康,我们给大家拜年了!”我和修平姐一起向观众行拱手礼,这在联播历史上是第一次,很多观众后来评价:“《新闻联播》在努力改变正襟危坐的播报方式,在体现权威性的同时更多了亲切感。”从此,每逢春节,主播们都会以中华最传统的礼节来表达对观众最诚挚的祝福。
类似的第一还有,2014年1月1日,《新闻联播》结尾,我在画外音中说:“朋友们都在说,2013就是爱你一生,2014就是爱你一世!那就让《新闻联播》和您一起传承着一生一世的爱和正能量吧!”这句话一下子在互联网上火了,网友们说这是新闻联播第一次“卖萌”。我在此证明,这句话并不是我的原创,我是一字一句地按文稿表达,真正“卖萌”的是《新闻联播》的全体工作人员,是《新闻联播》自己。
这些年,我切身感受着《新闻联播》不断的变化,有形式的更新,也有内容的调适,它并非高高在上,也并非故步自封。也许它前进的脚步不像理想化的期待中那样快,但前进的脚步从未停止,这恐怕才是最有效也最智慧的前进。
七
按照《新闻联播》的“金标准”,每次直播前主播要提前15分钟进演播室做准备。从上联播那天起,我一直严格遵守着这个标准,唯独有一次例外。
2016年2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到人民日报社、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三家中央新闻单位进行实地调研。在中央电视台,他专程到《新闻联播》演播区视察,我和海霞作为当天值班的主播,在演播室向总书记介绍了播出准备情况。习近平总书记关心地问起演播室的一些设施是不是已经陈旧、需要更换?我向总书记解释,有些设施在陆续更新,也有一些设施我们舍不得换,比如主播的座椅,这两把椅子陪伴过几代联播播音员,某种程度上它代表着我们事业的传承与接续。总书记欣慰地笑了。接着,他又到《新闻联播》的导控室向工作人员了解新闻制作导播流程,还亲自切换按钮体验模拟播出。在那里,总书记对大家说:“要把国家发生的重大事件第一时间播出去,还要做到零差错,这非常不容易,要付出很多努力,你们都是幕后英雄!”
调研结束,习近平总书记当天下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主持召开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我作为来自一线的新闻工作者代表之一参加了座谈会并发言,总书记很认真地听大家的发言,边听边记,不时插话交流。对我在发言中提到的“《新闻联播》播出的十八洞村扶贫故事很接地气;总书记出访非洲演讲时引用当地热播的中国电视剧与人民拉近距离;新闻舆论工作者应该坚持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实践者、传播者、引领者”等,总书记都给予了回应和肯定。
总书记在发表重要讲话时强调,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是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治国理政、定国安邦的大事,要适应国内外形势发展,从党的工作全局出发把握定位,坚持党的领导,坚持正确政治方向,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尊重新闻传播规律,创新方法手段,切实提高党的新闻舆论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公信力。他的讲话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平实表达,既有明确要求,又有殷殷期望,听之、观之令人如沐春风。
我一边认真听认真记,一边抽空看表,因为我惦记着还有当天的联播播出呢。离席早退?这当然不行,很不礼貌不说,况且我还想多听听总书记的讲话呢!临来开会前,我请示台领导是否当天的《新闻联播》换一个主播保险一些,领导指示:“上午总书记调研时,你和海霞是作为今天当班的主播介绍准备情况的,播出忽然换了人不合适,尽量赶回吧。”台里也做了仔细的部署,特意派了一辆车守在大会堂门口,座谈会一结束我可以立即坐这辆车赶回台里直播,又安排了郭志坚下午在台里随时准备着,万一来不及能保证播出不受影响。座谈会结束,我顾不上和大家告别,抬腿就往外跑,上了车掏出电话打给办公室,告诉小郭我在往回赶,请他还是做好万一的准备。挂了电话,我就在心里默念着,千万要一路畅通啊!千万要一路畅通啊!也许真的心诚则灵,正值北京交通的晚高峰,可回台的一路竟出奇地顺畅,我用最短的时间赶回了台里。
跑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下,冲进演播室,18点52分。头条新闻正是今天的座谈会和总书记实地调研的内容,有时长1分20秒的导语。虽然时间紧张,但我心里却并不紧张,一天的充实收获给了我强烈的表达愿望!
这是我唯一一次未遵守联播的“金标准”,但这一天的收获让我对这个“金标准”的认识更进了一步。作为新闻工作者,我们需要在未来建立起更多的“金标准”,这是我们的职责与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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