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遇到微信上免费口琴课程的广告,勾起了我的口琴记忆。于是,时隔五十年,重新拿起了口琴,幸好还不至于忘却吹口琴的那些技巧……
我的口琴吹奏,是中学时一位老师教会的。那时候,广州的中学基本上都有农村分校,我们的分校在当时的郊县从化鳌头镇洲洞大队的一个山坡上,所有的老师和学生每年都要轮流到那里学习生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初中、高中那四年,很多时候是在那里度过的,有时候是整个学期都在那里。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初二那年,在这个农村分校里,一位刚从“牛棚”被解放出来的老师,为我们开设了一个口琴训练班,愿意学习的同学都可以参加,相当于现在学校里的“兴趣班”。当年这个训练班只有大概十来个学生参加,也许是因为当年一支口琴的价格相当于一个人半个月的伙食费,不是那么多的家庭可以轻易拿得出来的缘故。
在这个口琴训练班上,我学会了吹口琴。当学会了用舌头打伴奏节拍的时候,还兴奋不已哩。自此,口琴成了自娱自乐的工具。
其实,今天被勾起的与其说是口琴的记忆,倒不如说是对那位老师的记忆和当年的感触。在他从“牛棚”里被解放出来之前,教书上课没他的份,但所有的脏活累活和很多农活都是他的。我还看到他带班下地劳动的时候,有的学生因为调皮捣蛋闯了祸的账,却被记到他头上罪加一等的情形。这位老师的名字叫吴德新。所以,学生们背地里都取笑他,用他名字的谐音给他起了个“唔甩身”的花名(注:广州话“脱不了身、脱不了干系的意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站在台上挨批斗时低着头诺诺连声的那种神情。当时,我只是觉得可怜可笑。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他当时唯一的自保方式。不然,对批斗他的那些人稍有忤逆,肯定拳脚相加。我知道他在宿舍后面的山上还偷偷种了田七,以防自己被打伤的时候还可以自救。
那时候,我还不懂政治,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分校的厨房,由各个班会煮大锅饭的同学轮流负责。有一天,我跟班长阿伦在厨房当值煮饭,看到他端着饭碗走进厨房的时候,身上尽是泥巴。那天刚好是“开斋日”(每周一次有肉吃那一天),他瞟了一眼锅里刚煮好的焖猪肉,然后,一声不吭地在一个角落蹲下来。一会,开饭时间到了,同学们还没来,班长阿伦把他叫了过来,按每个人的定量先给了他一片薄薄的三个手指大小的猪肉,一箸因为没有油煮得发黑的苦麦菜。当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阿伦又叫住了他,给他的碗里添了一勺肉汁。那一刻,我看到他那原本呆滞的目光里闪出了一丝光亮,先是惊愕惶恐,转而是一丝安慰和欣喜,他愣了一下,嘴里低声喃喃说着“谢谢!谢谢!”,然后躬着身子退后几步才转身离开。我明白那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对待他了,在他目光里的那一丝闪亮中饱含着对理解和同情的渴求……
当年的这个情景,是我难以忘怀的记忆点滴。这种人与人之间对善意的感受和发自内心的渴望,也在我的心中播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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