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岄每日傍晚立在城墙最高处遥望西边,赤红的夕阳缓落,那是鹿璃山的方向,而鹿璃山如今与他却若天涯,相隔海角……
归人几时归,思卿卿不见。长夜路漫漫,离人堪憔悴!这一别,到底要何时团聚?童岄伸手将脸上冷硬的风拂去,这风硬的同身上十几斤重的铠甲,又同他腰间不曾卸下的佩剑。
童岄深呼一口气,将手放在左胸胸口处,昔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帽盔下冷硬如铁的双眼顿时覆满柔情。
彼时的鹿璃山应是浅花漫野,新泉叮咚。他背着筐子,拎着弓箭跟在清儿身后,看她小小的人儿行在山路上,灵活的像只兔儿,那么轻盈又那么好看,就连背影亦是如此,这满山满野的小碎花竟都不及她不施粉黛的美,那美牵着他左边胸口,让他每每忆起,心口如同揣了只小鹿儿乱撞乱跳。
成何体统!童岄不由地笑了,笑自己婆婆妈妈,也笑自己如此稳不住。可笑着笑着却觉脸上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散,便又伸手拂了下,只拂到空气里冰冷的水汽。
亦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了,落日竟没了踪影?童岄回过神,但见城墙黑透,火把燃起,白烟氤氲,像极了狼烟……童岄握了握腰间佩剑,头也不回走下城墙。
无为昏昏沉沉睡了半日,此间方醒过来,清儿端了碗浓稠金黄的小米粥过来。小米这种粮食在鹿璃山可金贵得紧,平常人家是见不到的,这些是童九他们缝在腰间的军粮,一人也不过一小袋,给他们外出以备不时之需。童九将几人腰间的袋子尽数收集起来,煮了粥给无为补养身子。
无为病中饥饿,身体又缺盐,怕是脱水致他昏沉几日,看了郎中吃了药,才清醒过来。
清儿将无为搀扶坐起,给他身后垫了枕头,握了握无为的手,好在那双枯手终有热乎气。
“师父,您先把粥喝了,等下再吃药。”清儿将粥吹凉递到无为手上,顺手给他掖好被角。
“何来的粥?”无为倚着枕头歇了好一会,眼中的霾才散,这才看清碗里的粥,不禁一惊。
清儿莞尔一笑:“是童九带过来的,师父放心。”
“童九?”无为愈发震惊。
“童岄知鹿璃山受灾,他自己回不来,便谴童九带人来救我们。”清儿顿了顿,柔声道,“幸得孩子们和乡民不曾忘了师父!是他们救了我们。待童九赶到,正见稽儿带乡民挖山口,便齐力挖了几日才将山口挖通。”清儿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哽咽,山下乡民与她和师父不仅有情义,还有救命之恩!
无为轻叹口气,眼中竟有了光华,心中确是欣慰得紧!不往他悉心教授这些孩子们一场!
“济城怎么样了?”无为回过神,又想起童岄。
“师父……这次不仅鹿璃山遭灾,邳州,济城以西直至鹿璃山,几个郡县皆遭雪灾,如今战时又逢大灾,童岄那里怕是不好过……”清儿无法欺骗师父,却又怕他悬心,只好说得轻描淡写些。可她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此境地,童岄一个人当该如何焦急!
无为端着粥碗的手顿在空中,眼中闪过一丝焦灼,如此生灵涂炭,邳州和济城两城百姓要如何过活,童岄如何都是难!他看着碗里的细粥,已然喝不下了。
清儿看透无为心思,将粥碗推到无为嘴边:“师父,您身子一日不好起来,童岄便担心一日,又如何心无旁骛,全力备战?”
“你呀!”无为被清儿看破心思,即无奈又欣慰,如今孩子大了,主意正了,“辩驳”起他竟句句在理,他是如何都不能不听!无为摇摇头,将粥一口气喝了。
清儿接过空碗站起身:“师父,您先歇歇,我去拿药。”
大灾挨过,乡民劫后余生,再次坚韧精神重建家园。人即还活着,就要活下去,熬下去,过下去,天灾无情,人还有情,即有情,这日子相扶着便还有个盼头。人活这辈子,总要迈过一个坎接着一个坎,哪有什么顺遂,又哪有什么安稳?不过是在摧残中坚韧,在生活里坚强。
鹿璃山地处深山,从无战乱,而这场雪便是乡民最大的灾难,亦将鹿璃山与外界彻底隔绝。大灾当前,伤病和食物总是最棘手的,郡公挨家挨户搜罗现存粮米,冬衣,药材,不得已又强制征收了几家富户的库房,好歹挨上一个月,可救灾粮米到了,又运不进来,年轻力壮的乡民们便用自己的肩膀,双手双腿,搬扛出一条活路!
如今纵使有钱也买不到粮米盐巴,童九无法,便将近卫都派出去,就近几个村镇转转,好歹买回些衣物粮米。这几人都是童家精心挑选,训练出的极好家兵,如今却在鹿璃山到处买米买粮,修房搭灶。
当真是人多好办事,不过几日功夫,四处透寒的草庐就修补结实。童九带着几人砍了上好的木材和竹子又将厨房结结实实搭起来,灶台重新砌好,还有鸡窝,马圈,菜畦,皆重新建起,小院一点点恢复原样,竟被几个大男人收拾的更好!清儿想去帮忙,童九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插手,无法,清儿只得给他们泡茶,煮饭,缝补缝补衣服。
在清儿精心照料下,无为病已大好,偶有几声咳嗽,整个人眼见精神,脸色也红润了。郎中又来看过一次,再服两剂药便可痊愈,清儿这才将心全完放下来。
这日,天气罕见的晴好,无为披着厚斗篷,坐在门口晒太阳。清儿怕他冷,又拿了鹿皮毯子盖在他腿上,这便是……清儿抚着鹿皮,暗压下伤心和不舍。
“手怎么样了?”无为将毯子接过来,看向清儿的手。
清儿抬起缠着厚厚纱布的手:“敷了药已大好,师父莫担心。”
“冻疮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年年都会再犯。”无为看了看已然恢复如初的院子,嗔怪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不当回事。如今天还冷着,这活计能偷偷闲便偷偷闲。”
“是师父,清儿记住了。”清儿看着院子忙活的人掩嘴浅笑,“如今这活我纵使不想偷闲,也插不上手。”清儿说罢又看向无为,“师父您先坐着,我去给您烧水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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