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阅读的幻觉

信息爆炸时代，人们都渴望高效地接受知识和信息，这种巨大的精神需求造就了快速阅读方法论的市场。市面上有许多关于快速阅读经验方法总结的书籍，比较出名的比如有东尼博赞的《思维导图》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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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看过这本书，这本书并非关于快速阅读的严谨研究，其罗列的证据与论证的过程都充满了漏洞。

下面我们来科学地研究一下快速阅读的问题。

阅读的过程起始于书页反射或电子书页面的光子撞击视网膜的那一刻。但是，视网膜并不是一个匀质的感受器。只有我们成为中央凹的中心地带，才是视网膜上唯一拥有高度密集、高感光性。高分辨率的视觉细胞的区域。而这占到视觉中大约十五度视角的中央凹也是视网膜中唯一真正可以用来阅读的区域。如果因为某种中央凹得不到视觉输入，例如因为视网膜损伤或中风破坏了视觉皮层的中心区，活用实验的方法选择性地阻挡了中央凹的视觉输入，阅读就不可能完成了。

正因为需要用中央凹去看文字，所以我们的目光在阅读的时候需要不断地移动。我们必须通过移动注视点，用视觉中最敏感的区域来“扫描”文本，因为只有这一区域的分辨率足够高，能够识别文字。然而，我们的目光并不是连续地在书页上移动。恰恰相反，目光总是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我们称之为眼跳（Saccade）。其实此刻在阅读文本的时候，你的眼镜也正在做着每秒钟4~5次的跳动，不断地将新的信息输入到你的中央凹。

即便是在中央凹上，视觉信息在不同的地方精细程度也会有所不同。在视网膜及其后面的丘脑及脑皮层的视觉处理区域中，视野中每一部分所拥有的细胞数随着其与注视中心的距离变大而越来越小。

这使得视敏度逐步下降，视敏度在视野中心平稳地下降。我们有一种错觉——认为眼前世界的每一点有着相同的精细度，就好像是用一个均匀的像素阵列拍下的照片一样。然而与相机不同，我们的眼睛只对正落于注视中心的那一点有最精细的感觉，而这一点的周围则越来越模糊。

也许你会认为在这样的条件下，决定我们阅读难易的因素是印刷字体的大小：小字比大字更难辨识。然而奇怪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字越大，所占据的视网膜空间就越大。因此，当我们用大字号印出一个单词时，单词就会被挤到视网膜边缘，而这个区域不论字有多大，辨认起来都力不从心。易于辨认和难以辨认的两个因素几乎完全相互抵消，所以一个字体加大的单词一个字体缩小的单词从视网膜感觉精度的角度来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单词不能太小，至少大于人眼中中央凹所能精细分辨的极限，而对视觉衰退的人来说，例如老年人，把字印大一点，还是很有道理的。

正因为人眼的这种运作原理，我们的视觉能力只依赖于单词中有多少个字母，而不依赖于这个单词占据了我们视网膜上多大的空间。实际上，从绝对距离上说，我们的眼跳幅度总是不断变化的，而如果用字母数量来计量时每次眼跳又都是等距的。当我们的脑做好移动目光的准备时，它会依照字幕大小来调整距离，以使我们的注视中心每次都前进大约7~9个字母的距离。这个距离出人意料地小，大约相当于我们注视一次所能处理的信息量。而对于使用非字母文字的中文来说，我们的眼跳就简单多了，每次的眼跳都是固定的。

现在，学者们经过精密的测算与估量，通过摄像头和电脑程序追踪和计算眼跳速度，我们发现，呈现时间为50毫秒时，我们的阅读速度还可以保持基本正常。这并不意味着阅读所用到的所有思维过程都可以在这1/20秒内完成。我们经过研究发现，在单词呈现之后。一系列的思维过程需要对其持续加工大约0.5秒。

总而言之，我们的眼睛给阅读行为施加了许多生理学意义上的限制。视觉感受器的结构决定了阅读时我们的目光必须0.2~0.3秒就跳跃一次，这样才能够对整个书页进行扫描，而阅读也只不过是一系列对单词的抓拍，通过思维过程重新组合起来的系统过程。

这些限制是我们视觉系统中固有的一部分，无法通过训练及以改善。我们当然可以通过训练优化眼动的模式，然而大多数每分钟能读400~500个单词的优秀阅读者，其眼动模式已经没有太多提升空间了。考虑到视网膜的构造，我们极大可能没法儿继续提升阅读速度。

有一个简单的演示可以证明眼动是限制阅读速度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们逐个词逐个字地呈现一句话，让每一个单词都精确地落在中央凹的中心，那也就意味着不需要眼动，此时熟练的阅读者可以以惊人的速度阅读——平均每分钟1100个单词，而最优秀的阅读者可以达到1600个单词每分钟，其速度是普通读者3-4倍。这种方法称为快速序列视觉呈现（RSVP，Rapid Sequential Visual Presentation）。或许在屏幕文字逐渐取代实体书籍的将来，这种新技术会成为阅读的新趋势。

然而，无论如何，只要文字还是一行行地写在纸上或以电子书的形式存在，成熟可靠的RSVP技术没有得到大规模推广，我们通过注视来获取信息的方式就一定会减缓我们的阅读速度，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生理性障碍。正因为如此，我们再看到那些声称只通过简单方法就可以让你的阅读速度达到至少每分钟1000个单词的快速阅读方法时，就一定要持极度怀疑的态度了。当然我们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扩展我们的视觉广度，以减少每一行所需的眼跳数量，或者也可能学会在阅读时不回跳，那样一定会提高阅读速度。然而，眼睛结构的生理极限是不可能跨越的，除非你愿意冒着跳过一些单词，并因此承担误解文意的风险。

诺奖得主Woody Allen对这种情况的描述相当精彩：“我参加了一个快速阅读训练班，学会了如何在二十分钟内阅读完《战争与和平》，不过我留下的唯一印象是，这本书跟俄罗斯有关。”

由此可见，目前的快速阅读方法还只是一个商业噱头，是渴求知识的人们被迷惑住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