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250天《 轻重甲第八十》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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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曰:“弓弩多匡䡔者,而重籍于民,奉缮工而使弓弩多匡䡔者,其故何也?”管子对曰:“鹅鹜之舍近,鹍鸡鹄之通远。鹄鹍之所在,君请式璧而聘之。”桓公曰:“诺。”
行事期年,而上无阙者,前无趋人。三月解(勹去 ),弓弩无匡䡔者。召管子而问曰:“此何故也?”管子对曰:“鹄鹍之所在,君式璧而聘之。菹泽之民闻之,越乎而射远,非十钧之弩不能中鹍鸡鹄䳈。彼十钧之弩,不得(非束 )檠不能自正。故三月解(勹去 ),而弓弩无匡䡔者。此何故也? 以其家习其所也。”
桓公曰:“寡人欲籍于室屋。”管子对曰:“不可,是毁成也。”“欲籍于万民。”管子曰:“不可,是隐情也。”“欲籍于六畜。”管子对曰:“不可,是杀生也。”“欲藉于树木。”管子对曰:“不可,是伐生也。”“然则寡人安藉而可?”管子对曰:“君请籍于鬼神。”桓公忽然作色曰:“万民室屋、六畜、树木,且不可得藉,鬼神乃可得而藉夫!”管子对曰:“厌宜乘势,事之利得也;计议因权,事之囿大也。王者乘势,圣人乘幼,与物皆宜。”桓公曰:“行事奈何?”管子对曰:“昔尧之五更、五官无所食,君请立五厉之祭,祭尧之五吏,春献兰,秋敛落,原鱼以为脯,鲵以为殽。若此,则泽鱼之正伯倍异日,则无屋粟邦布之籍。此之谓设之以祈祥,推之以礼义也。然则自足,何求于民也?”
字词注释
[1]匡䡔(chí):弯曲至极。
[2]奉:俸禄,这里指供养。缮工:专修君主弓弩箭矢的工匠。
[3]通远:道远。
[4]式:“饰”的假借字,今作“拭”。
[5](勹去 ):当作“匋”,瓦器,用以矫正弓箭防止其弯曲。
[6](非束 )檠(qínɡ):当作“棐檠”,用以修正弓箭形状的木器。
[7]籍于室屋:按照房屋数量抽税。
[8]籍于万民:按照人头来收税。
[9]忽然:应作“忿然”。一说即“怳兮忽兮”之“忽”,迷惘之意。
[10]厌宜:合宜。
[11]囿:侑,促进。
[12]乘幼:谋划精微。幼,幽,幽微。
[13]五更:古代有三老五更,都是得到国家奉养之人。五官:五种官职。实际指各种官员。
[14]五厉:各种有功而得不到后人祭祀的鬼神。
[15]秋敛落:秋天给坟墓封土,加固其藩篱。
[16]原鱼:高原之鱼,比较昂贵。
[17]鲵(ní):俗称娃娃鱼。
[18]伯:百。
[19]邦布:指口钱。人口税的一种。布,古代钱也称布。
译文参考
齐桓公问:“我们的弓箭大多弯曲至极不可用,而又从百姓那里征收繁重的赋税来奉养那些制造弯曲弓箭的工匠们,这是什么原因?”管子回答道:“鹅鸭的窝离人近,鹍鸡鹄䳈离人远。有射猎鹄鹍的人家,请您擦拭好玉璧以之礼聘。”齐桓公答:“好的。”
按照这样做了一年,国家的弓箭供应充足没有短缺,缮工也不再惶急奔走。使用了三个月的弓箭解开匋,也不会弯曲至极了。齐桓公召见管子,问道:“这是什么原因呢?”管子回答道:“射猎鹄鹍的人家,您用玉璧礼聘他们。居住在水泽地的百姓听说后,就会翻山越岭去远处射猎,没有十钧的弓弩就无法射中鹍鸡鹄䳈。那些十钧的弓弩,没有棐檠就不可以矫正。所以使用三个月后的弓箭解下匋,而弓弩并没有弯曲。这是什么导致的呢?这是因为这些射鸟的人家已经熟悉修缮弓弩的工作了。”
齐桓公说:“我要按民众房屋的数量来征税。”管子回答说:“不行,这样做是逼着老百姓拆毁自己盖好的房屋。”“那我就按人头数来征税。”管子回答:“不行,那样做是逼着老百姓收闭情欲,减少生育。”“那我就按各种牲畜的数量征税。”管子回答:“不行,那样做是逼着老百姓杀掉牲畜。”“那我就按各种树木的数量征税。”管子回答:“不行,那样做是逼着老百姓砍掉树木。”“那么,我该怎么来征税呢?”管子回答:“请君主向鬼神征税。”桓公勃然变色,说:“百姓的房屋、牲畜、树木尚且征不得税,鬼神怎么可以征它们的税!”管子回答:“做事合宜,因势利导,这样做事就有利;筹划灵活,可以促进事情做得很大。真正的王者顺势而行,真正的圣人谋划精微,处理任何事全都得宜。”桓公问:“那要如何做?”管子回答:“过去尧的五更、五官现在都得不到祭祀。君主就征求意见给这些有功却得不到祭祀的鬼神设立祭奠,祭祀尧的五官,春天献上芳香珍贵的兰花,秋天培封它们坟墓,加固它们的藩篱,用高原产的鱼作为献祭的干肉,用稀罕的娃娃鱼作享神的佳肴。这样一来,水泽中鱼的税金将高出平常百倍,就用不着征收房屋、粮食、口钱等诸多税项了。这就叫设立鬼神的祭祀,推行礼义教化。这样做,国家已经富足,为什么还要求之于百姓呢?”
核心内容解读
第六节阐述聘用专家,解决弓弩弯曲不合用的难题。这里的“鹄鹍之谋”体现出移风易俗来改进技术的思想。《管子·权修第三》说:“教训成俗而刑罚省。”这不仅适用于政治,也适应于经济。通过重奖那些射猎飞得高的天鹅、鹍鸡的人家,驱使人们改良弓箭的质量,此真为不言之教!如果整个国家形成了某种好的风气,必然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比如民族尚武,那么这个国家的军工业一定会更容易取得发展。
古代中国人对技术孜孜以求,不仅有严格的技术考核标准,还有具体的奖励措施,要武器精良,就要有必要的考评。这种工作一般在春秋两季进行,对于不合格的产品,不能进入武器库。前文《管子·七法第六》中说:“故聚天下之精材,论百工之锐器,春秋角试以练,精锐为右。成器不课不用,不试不藏。”
《管子》记载中对有一技之长的人的具体奖励措施,为了使他们的技艺流传下去,政府还专门派人将这些人的知识记录下来,藏于官府。后来这种制度显然消失了,导致明清许多重要军事技术因为技术专家的去世而失传。现代工业社会,科学人才、技术人才、管理人才和教育人才组成的生产知识体系是一个国家的脊梁,这也需要在全社会形成一种科学实践精神。在冷兵器时代,鹄鹍之谋成就了齐国强大的弓箭制造业。在当代社会,科学实践精神的培养是成就一个强大国家的基础。
第七节阐述“厌宜乘势,计议因权”的原则,主张借祭神而征税。齐桓公与管仲之间的这段对话,讨论了如何进行籍(征收)的问题。管仲通过一系列的回答,向桓公解释了不应对百姓、房屋、家畜和树木进行征收,而是通过祭祀鬼神来祈求吉祥,从而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这种向鬼神征税的“五吏之谋”有其深刻的社会学和经济学意义。大道无形,经济政策亦然。通过对尧时代五个功臣的纪念,一方面起到对世人教化的作用,通过祈祷和礼仪来实现社会治理和个人行为规范;另一方面在祭祀中,以鱼为牲,扩大了对鱼的需求,国家增加了鱼税,这里礼义与利益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不可谓不精妙。治理国家应该依靠礼义,而不是通过强制手段来征税,而且,通过礼义的推行,使社会自然而然地达到和谐和稳定的状态。体现了管仲的智慧和对国家治理的深刻理解。
中华民族的发展路径不同于西方文明,它不是由种族基本特征和法定公民身份确立的,它是由历史和伦理原则确立的。中华民族本质是具有崇高伦理道德的文明有机体,这个有机体的形成不是靠法律、暴力维系和壮大的,而主要是靠文化的融合与认同。在塑造这种文化认同的过程中,祭祀活动起到非常重要的凝聚文化共识的作用。所以古人一直认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例如,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祭祀黄帝的活动。此后,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几乎都曾经亲自或派人祭过黄帝陵。2008年3月,在全国政协十一届一次会议上,陕西的全国政协委员提议将黄帝陵祭祀活动上升为国家层面,这样有利于传播我们中华文化,有利于团结、有利于凝聚各方面的力量,增强全球华人的文化认同。
我们不仅要祭祀黄帝,还要祭祀所有为中华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先人:黄帝、大禹、商汤、伊尹、周公、管仲、老子、孔子、商鞅、秦始皇、汉武帝、张骞、唐太宗、左宗棠、毛泽东……中华民族的发展路径不同于西方文明,它不是由种族基本特征和法定公民身份确立的,它是由历史和伦理原则确立的。如果能够传承了中华民族的历史感和文明精神,才是真正懂得了“五吏之谋”的真义——义与利的统一。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史记 五帝本纪》中的文明秩序
《五帝本纪》的主要线索,是中华文明起源的进程。正是五帝时代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推动了上古社会形态的转变,人类社会从分散的部落到部落联盟,从无组织到有组织,导致了“王”的出现,催生了社会秩序的意识。司马迁把这些意义重大的变化都写进了《五帝本纪》,是要展现他所推崇的文明秩序。
我们可以把《五帝本纪》分成上下两部分来看:前三帝,黄帝、颛顼和喾代表了文明秩序的开创期;后两帝尧和舜代表了文明秩序的确立期。
在开创期,司马迁是从涿鹿之战开始讲起的。这场战争的起因是蚩尤作乱,结果是黄帝平息了叛乱,斩杀了蚩尤。过去有很多关于这场战争的传说,比如蚩尤放出大雾弥漫三天三夜困住了黄帝的军队,黄帝旗下的大臣发明了指南车,才冲出大雾。不过,司马迁并没有花笔墨在这些精彩曲折的故事,他强调的是这场战争的意义。黄帝胜利之后,诸侯归顺,黄帝成为天子,说明一个文明秩序从此诞生。他还着重描述了这个秩序的基本形态,包括地理、官制等等。接下来的两位帝王颛顼和喾,司马迁写得比较简略,重点是这两位帝王延续了黄帝开创的文明秩序,促进农业文明发展。
司马迁在写五帝的时候,特别强调他们之间的这种延续性。接下来讲确立期的时候,他写尧的功绩主要就是进一步完善了黄帝以来的制度。我们再重点说说舜,他可以说是五帝本纪的主角,司马迁花了最大的篇幅来讲他的事迹。
舜的故事,有两个核心问题。
首先,尧为什么要把王位禅让给舜?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件事首先说明,选择能够传承文明秩序的接班人,标准不是血缘,而是德行和治理能力。所以,尧对舜进行了内外两方面的考察。在内,他把两个女儿嫁给舜,让女儿观察舜的德行;在外,尧安排舜做了很多工作,还派舜当外交官,处理周边问题。这是在考察舜的治理能力。换句话说,五帝之间的延续性,不是体现在地位或者血缘,而是德行和治理能力。
其次,舜的父亲德行有亏,甚至几次想杀掉舜,但是舜依然孝顺父亲。这其实挺不合情理的。孟子就用孝道来解决这种不合理。他把舜看作孝的典范,从而提出“大孝终身慕父母”。有人问孟子,舜做了帝王之后,如果他的父亲犯法了,他会秉公执法吗?孟子回答,舜不会徇私枉法,他可以带着父亲逃走,成全孝道。这就是“窃负而逃”的典故。
司马迁的态度和孟子完全不同。在司马迁看来,舜的德行和孝道没有关系。父不慈,子却能孝,是舜天性使然。所以司马迁不写窃负而逃的典故,他在讲舜的时候,重点都在舜如何处理政事。大禹的父亲鲧兢兢业业地治水,但是因为没有成功,舜就杀了他。可杀了他之后,又任用他的儿子禹来治水。舜是不是很残忍呢?这是他的治理之道,不被道德绑架,以做事本身的逻辑为准。禹在治水的过程中整合资源、完善架构,把治水演变成了治国,最终把天下安排妥当。所以禹能成为舜的接班人。这中间,没有任何血缘、位置、道德、观念的影响,只看发自天性的德行和治理能力。
通过追忆文明的开端来反思、批判当下的历史,是春秋以来乱世中思想家们的普遍做法。在赵明看来,司马迁写《五帝本纪》的目的也一样。在《五帝本纪》里,司马迁塑造了理想帝王的模板。理想的帝王就是既有德行又有治理能力的人;他又通过对舜的态度,让我们看到这种德行并不完全等同于儒家推崇的德行,而是顺应事理,也就是做事本身的逻辑。在《史记》中,“本纪”是为全书立纲,既讲述历史事实,也阐发政治理想。而《五帝本纪》又是所有“本纪”的纲领,所以《五帝本纪》体现的就是司马迁心中理想立法者的样子。
参考资料
《国富策:读〈管子〉知天下财富》,翟玉忠,博瑞森管理图书,2018年12月
《管子译注(全二册)》,谢浩范;朱迎平 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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