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是饿死的。
在这个物资已经很丰富的年代饿死了。
当张立春接到父亲的电话急急忙忙从外地赶回来,院里院外已经站满了人。有帮着摆花圈的;有帮着拿桌椅板凳的;还有抽烟闲谈的。不分男女老少每个人胸前的纽扣上都别着一小块红布。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说是别一小块红布可以辟邪。大门的东侧,搭了个简易棚,里面放了几把椅子,几个吹鼓手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吹奏着忧伤的乐曲。
张立春紧走几步进到院内,迎面一个用芦苇编织的席子搭的灵棚矗立在院子正中。一个用白纸黑字写的大大的“奠”字贴在灵棚的正中间,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旁边用白纸写着一副挽联:寿终德望在,身去音容存。横批:架鹤西游。灵棚下面摆放着一张小炕桌,炕桌上点着用豆面做的长明灯。一根棉线做的灯芯斜插在装着豆油的长明灯里,发出豆大的光,一颤一颤地燃烧着。炕桌前摆着个黄土烧制的火盆,里面有烧过纸留下的纸灰。炕桌后端端正正摆放着放在两张长板凳上的大红棺材,棺材前头是二爷的黑白遗像。
张立春扑通一声跪倒在棺材前,望着照片上被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半边脸的二爷,不禁放声痛哭。在哀乐声中,他规规矩矩地嗑了三个头,这才抬头打量二爷的遗像。尽管看不到眼睛,但从略微上翘的嘴角仿佛还能看出二爷还保持着满足的微笑。
“你二爷生前最宠你了,你给打引魂幡吧。”父亲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旱烟,用低沉的声音对跪在地上的张立春说。
家乡讲究厚葬,厚葬的意思是停灵三天,村里的男人只要在家的都可以来帮忙。而孝子贤孙们则披麻戴孝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到坟地。阳,可以与村里人或者熟悉的人告别;阴,可以使得故去的人风风光光地走好。尽管二爷一生未娶,但还有父亲这个长侄,还有张立春这个长孙。可毕竟是隔了一层,所以父亲就把丧事办成隆重当中的从简。
张立春身披孝服,头戴有耳堵的孝帽,跪在二爷灵堂前面向大门,只要有人来上香见礼,他就跪着给人回礼。当见礼的人一点点少了后,张立春跪在灵前透过长明灯,朦胧中棺材的红像一滴鲜血,在他眼中慢慢洇开。
“二爷,二爷,你快去看看吧,你大孙子让人捅了。”一个小伙伴急忙喊二爷。
春天,多么美好的季节。风暖,花开,漫山遍野都是小伙伴们的游乐场。但二爷家门前的小河却是他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不宽的小河在二爷家门前拐了个弯,冲积出一小片沙滩。岸边是一片小树林,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既有水的清凉又有草木的清香。这里是张立春和小伙伴们的天堂。春天的午后,一群孩子们一会儿在清澈的小河里戏水,一会儿在草坪上玩耍,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
这一天如同过去的那些天一样,玩的不亦乐乎。此时正是《霍元甲》热播,不管大人小孩一到了晚上就聚在为数不多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前如痴如醉地看。模仿永远是孩子的天性,到了白天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男孩或伸胳膊撸腿或舞棍弄棒,呼呼哈哈地模仿着霍元甲的动作。一不小心,一个小伙伴把棍子捅到了张立春的眼角,那血当时就流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了,张立春自己也愣了,甚至都忘了疼。等他反应过来,便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捅人的小伙伴吓得六神无主,手和脚都在颤抖,以至于都忘记了跑。其他小伙伴叫着喊着跑去找离这里最近的二爷,还有几个跑去找他的父母。
泪眼朦胧中,张立春看到二爷用引路的棍子快速而频繁地敲击路面,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听到张立春的哭声,一把将他搂到怀里,用粗糙的大手在他脸上胡乱地摸索,焦急的神色深深地烙在脸上。奈何,二爷根本看不到,只能干着急。
等母亲赶到,张立春的脸上已经被二爷抹得血红一片,母亲分不清状况,吓得急忙拉着他去找大夫。临走,张立春回头望见二爷站在路边,拄着木棍,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那身影突然充满了萧瑟,仿佛在这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张立春知道二爷这是因为看不到而帮不上忙在自责,但就是这个萧瑟的身影却在他血与泪的眼中永远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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