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地瓜井

文/雪落青丝

01

姥姥去世了，她亲手一铲一铲挖的地瓜井也塌陷了。那是跟随了姥姥一辈子的天然冰箱，那也是我对童年最幽深的思念。

地瓜井是老家人用来存放地瓜的地窖，从洞口到洞底足足三四米深，两三平的空间储存数千斤地瓜绰绰有余。冬暖夏凉的地窖就是鲁西北农村家家户户天然的冷库。如今却早已无人再用了。

02

记忆中的姥姥，似乎一开始就那样苍老，脸上的皱纹深陷，头发灰白被她盘成一个髻，一丝旁逸斜出的也没有，厚厚的嘴唇总给人踏实的感觉。

她身材高大，腿脚利索背也不驼，直到八十七岁去世也没在她身上看到其他老年人那颤巍巍、弯腰塌背的苍老感。人长得高大，走路又快源于没有裹小脚。

十一二岁同龄的女孩子都被大人逼迫着缠足。可姥姥偏不，早晨缠了脚，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原来，她跑出去解开裹脚布爬到树上躲着，后来被大人发现，揪着头发揍一顿，再缠上，她又偷偷放开，这次躲进地瓜井里呆了一天一夜，大人寻不到人，等到她爬出地瓜井来时也就不被逼迫着缠足了。

于是，我的姥姥拥有一双远近闻名的不同于寻常女人的大脚，有一副好大挺拔的身躯。是地窖挽救了姥姥免于缠足，免她被折断脚趾。

03

村东头那条常年奔流不息的大河、院子里那个黑漆漆从不让小孩子下到洞里的地瓜井，始终是童年岁月里两个充满神秘的所在。

之所以神秘，全赖于一个被大人们说成孩子都是从那里被捞起来带回家的，另一个就是孩子不听话被大人恐吓着将要被扔进去呆一晚的阴森恐怖的地方。

我胆子小，也不敢要求下到地瓜井底去体验一番，只是见那黑洞洞的井口终日罩着一口破洞的铁锅，破洞处被敲得更大一些，挂了铁钩，下面吊着一些暂时吃不到食物。

04

姥姥家院中的地瓜井年岁太久，那是她婚后一个人一点一点用铁锨挖成的，她将挖出的土用来垫羊圈。

深秋，家家户户肩扛铁锨手拿锄头，忙活着将自家田地里的地瓜收回家，被运回来的地瓜一律堆放在墙根晒太阳，晒上十天半个月就被收藏进地瓜井里了。

数九寒天河里的冰冻得有半尺厚，地窖里的地瓜也不会被冻坏。农人卖掉大部分的地瓜，剩下的一小部分就留着自己用。

我的姥姥常做地瓜粥给我们喝，软糯香甜的白粥掺入黄心或者白心的地瓜更是美味。不用刻意回想，脑海中就闪现那副小小的我坐在板凳上，手里捧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哧溜哧溜喝地瓜粥的画面。

除却喝粥，还特别喜欢站在井边看姥姥攀着井沿一步步下到地瓜井里的时刻。

那时我十分紧张，尽量伸长脖子，一只脚在前另一只脚在后，脚趾用力抓地，生怕一不小心会栽到井里去，可又难以压制心底里的好奇，更多的是想看姥姥从地瓜井里会为我搜罗出什么好吃的。也许是一块藏了许久的面包，或者一瓶淡黄的麦乳精。

我知道无论什么好吃的，都是她从牙缝里省出来不舍得吃掉的新奇玩意儿。

05

地瓜井不只放地瓜，待到夏天，姥姥会把西瓜放进编织袋，袋子口栓一根粗大的绳子，再将绳子绑的到井口边的木栓上，平时她不吃西瓜，等到我们来的时候才从地窖里取出冰镇的西瓜。

除此以外，地窖里还放着吃不完的黄瓜、豆角、西红柿，地瓜井俨然一个小冷库，拿出的每样吃食都冰凉爽口。

井口的边缘由于常年踩踏，变得十分光滑，我渐渐长高，觉得地瓜井越来越浅了，而我的姥姥年龄愈来愈大，竟渐渐糊涂起来，常常下到井里去就忘记了本来要去取什么。

那年，姥姥将卖了黄瓜的钱攒起来，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皮鞋，红彤彤的皮鞋像一团火焰，我穿着火一样颜色的皮鞋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疯玩。

大家比赛掷石头，轮到我时，使出浑身力气使劲向前扔去，紧接着“啪”地一声，邻家后窗玻璃碎了，当时傻了眼，迟疑了一下才知道闯祸的人是我。很快，那家人就跑出来了，气势汹汹的样子像要吃掉人，我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不用我承认，身边的人就把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了。

我转身就跑，要去集市找姥姥来处理后果。等到了集市，姥姥看我满头大汗，红鞋子也满是浮土，问了我事情的经过，黄瓜也不卖了，领我回去把卖黄瓜的钱给了人家做补偿。

06

那天太阳特别毒，老人家在集市上晒了一上午也没卖出去多少，我打碎了人家玻璃，姥姥也并没有斥责我，只嘱咐我再玩耍的时候注意安全。

赶集回来剩下很多黄瓜，本来走之前跟我约定卖掉黄瓜给我买西瓜。可是，黄瓜没有全部卖掉，仅有的一点钱还拿去替我赔偿人家的玻璃了，买西瓜也就无从说起了，不懂事的我把嘴巴撅的老高。

姥姥的记性早就不好了，她嘱咐我晚饭后提醒她把黄瓜放在地窖里。我知道，此后每顿饭都必须有黄瓜了。我不想吃就故意不提醒姥姥，呆了一天一夜，等姥姥在桌角边再看到黄瓜时，很多都失水过多糠掉了，有的甚至都发黄、腐烂、长白毛了。

拨弄着那半袋黄瓜，姥姥十分心疼，唉声叹气的，嘴里喊着“可惜了，可惜了”，由于我做了亏心事一声不吭。末了，看她把没坏的黄瓜又挂进地瓜井里，还充满信任地跟我说记得提醒她下顿饭前拿出来……

终于有泪在眼眶里打转，抑制不住流下来，悄悄揩去泪水，点头答应了姥姥。到底不知道姥姥是否记起或者想到我的小心思。

07

现如今，姥姥去世多年，村子里的年轻人也再不会挖地瓜井了，家家户户都有了冰箱。即使冬天家家也都安装了暖气。收获的地瓜还摊在院中晒太阳，只是霜降之前不用再入地瓜井了。

最终没有了姥姥的村子，没有了地瓜井的村子，我再未回去过。

作者简介

简书ID:雪落青丝，微信名：yjzh0508（赵灵儿）。

一名特教老师、幼师，平时喜欢写写画画。一个努力认清方向，寻找自我，实现自我的写作者。写作，我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