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黑岩

街转角处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店面不大，桌子也只有七八张，但从店面装潢可以看出老板是个很用心的人，以至于至这里的人都会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开的宁静与安溢。

   店里有一只白猫，毛发纤尘不染，眼睛是透亮的黑色，带着七分冷淡与三分拒绝，但奇怪每一个来店里的人都会喜欢它。大多数时间白猫窝在窗台处睡觉，偶尔会在店里转悠一两圈，就像是店老板一样。

   但店老板是个和骥枫差不多大的女生。咖啡店只有周六日全天营业，平时只是傍晚才开门。老板还在上学中，来过好几次后，骥枫确定了这点。只是为什么她要一边上学一边开这么一个咖啡店，骥枫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了。

   骥枫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太多数是在靠窗台的位置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会看见猫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一身白毛在夕阳中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白猫是不亲近人的，虽然来店里的客人都喜欢它那洁白如雪的毛，但也都知道它不喜欢被人抚摸，所以客人们也都只是嘴里发出两句赞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白猫渐渐会跳到骥枫的桌子上，在空荡荡的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坐下，盯得骥枫浑身不自在。每当这时，骥枫只好点上一杯咖啡或一份小点心，在老板掩不住笑的目光中，缓慢地喝着咖啡，或者吃着点心。白猫蹭蹭他的手背，表示满意。

   “你不用介意的，黑岩只是有点调皮。”老板送东西过来时这样说。骥枫摸摸鼻尖，看着叫黑岩的白猫重新趴回窗台上睡觉。空气中是咖啡与甜点的混合香味，在阳光下不断发酵。

   时间就是在这种不紧不慢的过去的。咖啡店开了有差不多一个月了，骥枫也在这坐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每一个常客老板都能记得对方的爱好和口味，往往不用说老板便会在客人手边放下一杯咖啡或一份甜点。常客不多，骥枫是其中最常来的客人，他的口味老板也最清楚。比如说周一骥枫会喝一杯最苦的咖啡来清理一下一天的疲惫，周六则会点一份甜点，一半自己吃，一半进了黑岩的肚子。

   “黑岩会越来越胖的，吃那么多甜点。”骥枫分甜点给黑岩时，老板会棒上一杯咖啡，坐到他对面。此时往往夕阳快消失在天边，店里只剩骥枫一个客人。骥枫还是看着那本书，黑岩还是吃完还是趴在窗台那个位，对面老板托着腮帮子，缓慢地拌着咖啡，目光落在天边。

   清洗台水龙头水滴落的声音，汤匙和杯子碰撞的声音，黑岩微不可闻的呼噜声，店里很静。

   骥枫是喜欢这种静溢的日子的，如同细水般，骥枫想，就算水不多也能流很久很久。

   只是，并非所有的故事都那么的完美。第二个月开始没多久，骥枫吃到了第一个闭门羹——咖啡店关门了。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转折，夕阳也多了一丝沉重。

   第二天，咖啡店就重新开门了，老板一如往常地淡然熟练地在咖啡上雕花，白猫黑岩依然趴在窗台上，只在骥枫进来时抬头看了下。

   骥枫在旧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新买的书开始看。这书是老板介绍的，说是他一定会喜欢看的。

   时间慢慢流走，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骥枫一个。白猫黑岩从窗台上无声跳到桌面上，骥枫抬头，老板端着咖啡与甜点走过来。

   “黑岩，你再吃就成胖猫了。”老板边说着边给黑岩分了三分之一的甜点。然后看向骥枫，眼里含笑，“书好看吗？”

   骥枫用书签把书标记好，端正地放到旁边，端过自己那份甜点便吃起来。他没有说话，却无处不表现出“我有小情绪”意思。白猫黑岩在旁边低低地喵了一下。

   老板忍不住莞尔，逗着白猫黑岩：“你还小啊，像个小孩子。”白猫黑岩抗议地跳回了窗台上。骥枫手轻轻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继续吃甜点。老板搅拌着咖啡，只是她从未喝过。

   “因为一些事所以才没开门。”老板看着夕阳说。骥枫静静地看着老板，几缕发丝随意落在她脸上，夕阳下有股柔和的色彩，一眨不眨的眼睛分外明亮。

   于是乎，天黑了。

   先是两周一次，而后一周两次……咖啡店关门的时间越来越多。骥枫想问，还没开口便被老板以私事堵住了口。白猫黑岩似乎也没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在店里走动的时间也在增多。

   第二个月最后一天，骥枫走出店门回头看时，老板正低着头清洗杯具。白猫黑岩在她脚边来回蹭着。像是感觉到什么，老板抬头看向骥枫，隔着玻璃门，微笑着说，再见。

   第三个月，傍晚，骥枫站在上锁的店门前沉默着。玻璃门上写着“此店已转让，谢谢大家的光临”。夕阳似乎一下子沉了下去，整个天空变得阴暗昏沉。

   之后不久，咖啡店重新开门并开始装修。还是咖啡店，只是内外都换了个模样，窗台也没有白猫黑岩。骥枫路过几次始终没有走进去，渐渐地，半个月还是一个月过去了，骥枫不再路过那个咖啡店，似乎忘了这家店，忘了那只叫黑岩的白猫，忘了那个老板，一个叫桐未来的女生。

   如果说故事能到这里就结束了，或许是最好的了。但是没有。

   骥枫收到了一封信，那是在桐未来刚好消失了一个月后，时间走过了一个季节，外面刮起了风，夏天终于要过去了。

   信很长，骥枫看得眼睛很累，累到一眨眼就会有水珠从眼角坠落。

   然后骥枫才想起来，曾经有一个手拉手一起长大的小女孩，一个跑两步就喘气咳嗽需要自己时刻照顾的小女孩，一个听自己说喝咖啡的才像是大人然后扬言说要开一家很大很大的咖啡店的小女孩……一个叫桐未来，被爸妈带去远方的小女孩。

   桐未来说，她从小身体不好，跟爸妈到远方求医，只是后来偷听到医生和爸妈说的话，才知道自己的故事快到尽头了，于是她开始去学怎么做咖啡与甜点，学怎么开店，在她的城市开了好多次咖啡店，也失败了好多次。她说她一定要开一家最成功的店给他看。

   桐未来说，爸妈一直很担心她，学校同学知道她有病也很照顾她。但是她不想被当病人，她想和别人一样，努力去奔跑。

   桐未来说，她小时候就很喜欢看夕阳，看那天边渐渐变暗，光暗交替中是梦的色彩。在店里她最喜欢坐在他面前看着夕阳，就像小时候一样，希望听到他喊“未来，你又在发什么呆”……

   桐未来说，黑岩瘦了，因为他不分给它甜点……

   ……

   桐未来说了很多，整整三大页。骥枫一字一句地看，想像着她写信时的样子，是被病魔折磨中还在坚持写吗？是像小时候写不完作业边哭边写吗？还是笑着逗弄着白猫黑岩，眼睛中有夕阳的彩光……信的最后一段，就像在咖啡店窗台下，骥枫没有回答桐未来的话，桐未来却都知道他要说的一样，他知道桐未来最后要说的，不用看都知道，那个家伙一定在拼命地道着歉……

   对不起…不能再给你煮咖啡了，对不起…不能再和你一起看夕阳了，对不起…不能一起把黑岩喂成一只大肥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能再说一声再见……

   我不要看你说对不起啊！骥枫想着，无声呐喊着，用力把随信来的照片拥入怀中。

   照片上，桐未来微笑站在山坡前，迎着风与夕阳。天边彩霞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