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念父亲
(王应祥)
从三年前疫情肆虐开始,我的父亲就不能活动自如地下地了,一直发展到两腿弯曲挪步子时,只能坚难地走几下。这可能是他的职业病引发而为,父亲干活时,他是长期长时间蹲着修理机械的,他后期患有严重的肿瘤,严重的脑梗,还有低血压。
父亲去世时我双手托起他的裸腿与小弟擦洗他的身体,我试做着把他的两腿拉直,但做了几次都没有一点效果,父亲残疾的两腿消瘦得似乎皮包,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两眼泪水直往下滴答,母亲在一旁敢紧说:“你爹看快不行了,泪水不敢滴在亡人的身上!”我立马用右手袖子粘了粘自己的双眼。给父亲穿好寿衣,摆好了床,我与小弟将父亲抬放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隔一小会时间,我们就叫喊着父亲,而父亲他似动又非动,始终不应声,后来,父亲就这样平静地走了。疫情防控放开,谁都避免不了被阳了的风险。
父亲去世一周前,曾经发过高烧,好在及时用药,他与侄女,小弟都闯过了阳了的险情,生活重归平静,父亲饭量也大好,然而,几天后,父亲在没有任何阳了症状的情况下,还是被病毒夺去了性命。
安葬父亲的那天,天麻麻亮,亲戚朋友正吃着饭,我便和小弟带上五谷粮食,和酵子罐罐,唤来父亲的徒弟,用小车先拉我和小弟去了下葬的坟地。揭开墓口盖住的彩条布,除去上面下有的雪花,我提着五谷粮斗和抱着酵子罐罐下到墓室。先扫墓,再撒五色粮,最后在墓室最里面的一个方格孔里,放入酵子罐罐。按照我们西府周原人的讲究,匠人把墓箍好后,我们晚辈的儿孙,都要轮换着每天和晚上去为父亲守墓的,这是关中周原人丧葬礼俗的一个传统。
我的父亲他是一个苦命的人。父亲出生时正是日本人侵略的七七事件,8岁时失去奶奶,后来我爷带着伯伯和年幼的父亲艰难的谋生,先是在家里置一石磨,加工粮食,换取点盈利,再后来,用磨出的面粉在家里蒸馍馍,转乡和去集市上卖,再后来还加工麻花出去卖。我爷把面食生意做的很有起色时,却被天度北山里的土匪盯上了。土匪劫持村里一户王姓地主家时,那王地主说了我爷有两骡子一驴,生意做的很好,还日弄说,我爷爷做生意攒有银元。
后来,一日半夜,土匪入家,用绳子捆绑了我爷、伯伯和年幼父亲,让交出来银元,伯伯和父亲任凭土匪怎么用鞭子和树枝抽打,他俩嚎叫着,大哭着。始终不说家里东西。于是,土匪又用油扫帚点上火,直捅爷爷,烫烧得我爷爷哇哇喊叫,末了,爷爷看土匪不松劲,他又怕土匪对伯伯和父亲下黑手,就招说了藏银元的地方,于是,土匪从墙根下刨出来了一个瓦罐罐,里面有五十几个银元。劫获了银元,土匪见家里再无多大油水可捞,于是,牵拉着院子里屋两匹骡子,和扛着几袋麦子和面粉,得意的走了。家中被土匪抢劫时,好在前天下午,结婚时间不长的我大妈,骑着驴子去走她娘家了,躲过了这一劫。家中被土匪洗劫一空,好在大妈骑走了驴子。于是,我爷爷就用这个驴子做本钱,又带着伯伯和父亲继续做起了卖馍馍,卖麻花生意。
我的父亲从小就就搓麻花,练就出来搓麻花的速度非常快。他在合着搓好的两个条子后,竟能用一只右手完成最后麻花的成形,而此时,他的左手已经开始搓另一个麻花的面条子了,搓麻花是父亲的强项事。解放后,召公供销社食堂,就是看上他这个快速搓麻花手法,被招入了进去。再后来,县国营机站成立,招驾驶员工,父亲被供销社推荐去了,这一去就在机站干了四十多年。
在召公机站,他有工作业绩的辉煌,有个人仕途的不顺,也有体制变化的无奈,也有对生活现状的无助。父亲是七十年代被市,县树立的“学大庆”标兵,召公国营机站下放管理前,父亲曾两次把转国家正式工人身份指标让给了别人。父亲是个只顾干工作,不顾回馈给予自己多少待遇的人。
父亲曾被那个年代的市、县两级农机局和政府,授予“王铁人”称号的特殊人。在县、社开展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劳动竞赛,全县、全社人民大干三天三夜72小时不停歇运动中,父亲驾驶大型拖拉机犁地面积,创全市机手业绩最高,单位耕地面积,机械耗油最低的农机能手。
那一年,召公农机站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授予全国农机战线业绩先进站,而父亲却向县农机局领导推脱说:市、县都已经给我先进了,请组织上不要考虑我了!这样,我父亲就与全国农机先进个人的殊荣擦肩而过了,在最后,他又失去了一次富业工转为正式工的机会。八十年代中期,机站解体,各奔东西。
父亲发挥他的专长,骑一辆半新自行车,仅带几件修理工具的板子,钳子,就活跃在乾县以西各镇农村,活跃在扶风县的天度,建和,杏林,召公,和永寿县的店头,他被农机户叫出去,就一,两月回不了家,从一个村转向另一个村,从这个镇又被农机户叫去了另一个镇,天天的修车。他从修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拖拉机,到修理大、中型拖拉机和农用汽车,涉猎的机械范围很广泛。父亲修车技艺高,名气也很大。他有一个修车判断故障的绝活,就是通过“闻,看,听”就能判断车辆各种故障,这是我无比自豪的。
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修车能人,他的修车技术精湛。但是父亲的收费却始终不高,甚至,有的欠帐农机户,说家庭困难,欠账时间长了,父亲就给弟弟只说一句话:“算了,不要了,那个机子也没挣多少钱,他家庭也挺难的!”于是,弟弟也就从欠帐单里,把这个农机户的欠帐记录,用笔删除掉了。别的修车门面顾客修车欠帐都得写个欠条,而父亲却不让顾客这样做。
父亲曾培养过四个修车徒弟,在别的地方修车师傅都轻易不带徒弟,怕日后抢夺了自己的修车生意的特殊大背景下。而父亲却一反常态,先后接受培养了四个修车高徒。父亲不仅教他们修车技能,还平时教他们接人待物,教他们做人做事。他用自己的善心驯教着几个徒弟,把徒弟当做自己孩子来管,而这些出道的徒弟学有成就后,就会逢年过节来看他。
父亲去世那天,四个徒弟也第一时间赶来我家,个个跪在父亲灵前哭泣得伤心落泪。看着他们伤心的样子,再看看父亲灵堂的遗像,我泪眸的眼前竟然在瞬间里,闪现出父亲高大的身影来,闪现岀父亲慈祥的面容来……
我从部队回来后,父亲他是闷闷不乐的,他是很不理解我。父亲生气质问我:“既然你在部队一封信连着一封信的写着退亲,不断强烈要求退你订亲的事,你怎么还要退伍回来呢?”我黙不作声。
父亲给我订的这个娃娃亲,是父亲在召公供销社工作那几年,与他结拜的兄弟,我娃娃亲女娃的父亲,家在后董的老穆,和家在长命寺的我拜叫的干伯伯,他们三个结拜兄弟商量搓合在一起,硬给我订了这门娃娃亲。
那一年,订娃娃亲时,我八岁,那女孩才九岁。在我的周原家乡,那个年代农家人都给家中长子就早早订上了娃娃亲,这是很普遍的事情了。
从部队回来后,在农机管理站上班,我还保持着,闲了看书写稿子习惯。工作间隙,就写了两篇惹了事的稿子在《陕西日报》,《宝鸡报》刊岀来,一时间,这在召公地区,乃至扶风县产生了很大影响。招惹了相关的人,他们肯定要找我的事了。
父亲被我的事情气得一脸乌云。后来,公安机关收拾教育了那些当事人。有一天,父亲狠狠骂了我一顿,我也很自责,后来,很少写稿子了。
两年后,我参加了全省公开的武装干部招干考试,考场发挥好,作文又领先,分数靠前排。自己即有立功经历,又有在部队刊发十多篇稿子的档案记载。
宝鸡军分区二楼政治部许道化主任,看了我的考试分数和档案资料,亲自向扶风武装部打电话,要求我带上在部队时和回地方在报刊上刊发文章的剪贴本,来宝鸡群众路宝鸡军分区二楼他的办公室见面。我打电话告诉了省政府政策研究室供职的大哥和在宝鸡当交警的万录,第二天便早早坐上了去宝鸡的第一趟班车。就这样,我又重新穿上了军装,成了一名人民武装干部。打这以后,才看见父亲脸上那久违的笑容。
父亲的人生是坎坷的,虽然最后政府解决了他的工龄待遇问题,父亲的付出和最后的回报所得,落差却很大,但是,他却没有一句怨言的话语。父亲的生活是辛苦的,有时他的生活辛苦,让做儿子的我很是不解。
前些年星期天休假,有时我会跟着父亲去应急修车,或者有时帮着父亲和弟弟去收外欠帐。除过在主家硬拉着我俩管饭,他是很少在街上饭店花钱去吃饭,而是办完事,就从打老远返回家里吃饭,这是父亲的一个习惯。他说:“我母亲做的饭很好吃!”曾几次,我与父亲在外面,就想让父亲吃个饺子,或者给他弄几个菜吃,但他坚决反对我胡乱花钱去饭店。
父亲是一个温和心善之人,每一个与父亲打过交道的人,都会对父亲留有可贵的赞语话:“你父亲是一个好人!”
听到对父亲的评价话语,我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暖流,我更加敬重起我的父亲来。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本本分分的农家人,一个兢兢业业的修车人。
有时候,我在想,什么是父亲?
父亲就是扛起家庭重任的那个人;
父亲就是养活一家老小的那个人,他起早贪黑,一忙就是一天,他干活赚钱,一干就是数年;
父亲,就是那个为家庭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人;
父亲更是个无坚不摧的人,无论遇到艰难困苦,他从未流过泪,从不喊着疼痛,永远就是一副坚强勇敢的样子;
父亲,他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守护神!
父亲故去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眼前,每每如此,让我夜不能寐,就会泪湿眼眶。
只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人,才能体会和懂得痛失亲人的痛,而最苦的,是日后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想起了他,或者,又触及他遗留的物件,这时,独自的你心中会涌起许久难以名状的想念痛楚,一个人会泪流满面,一个人会失声痛哭。
有人说:天界和人间之间,是人在去世了,也就完成了他的一个轮回了。人在去世了之后,他的灵魂就会随天而去了。天地相距甚远,如今,父亲已驾鹤西去,他的灵魂真的是能去那里吗?那些天我始终想着这些问题,似信非信,懵懵懂懂。
父亲过三七时,我和弟请来经师,为父亲念了两天的经,而儿女们跪经陪着8个经师为父亲诵经,也是为父亲早享安乐,一路走好,早儿超渡。祈愿父亲在那里,再也不受病疼的折磨。壬寅年,让我接受了许多痛楚,历练了我们在危境中艰难的生存意志,也让我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和生命存在的价值。
其实,我们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和所有人在经历着一场漫长的人生告别。这就好比一生只能见一次陌生人一样,与其一次的擦肩而过就是永别的开始,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寒冬思父影重重,别后已是日多多。我望坟茔父情存,花圈盖在飞雪中。父母含辛育儿女,唯有苍翠伴父魂。忍看父子分两世,难禁潸泪涌万缕。
当父亲的墓室已经掩埋,众人将坟茔整修完毕,村子里帮忙圆坟的人扛着铁锨返回而去,这时,坟莹边围一小圈的乐人唢呐声还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吹响着,我和弟妹亲戚跪拜着以及哭泣的长声嘶吼响彻乱坟野空,我的父亲入土为安了。
周原故乡的乡亲,以他们这种特有的祭奠传承和这种庄重而古老的安葬方式,让我父亲的生命,以古老庄重的方式告别。这也是我们晚辈为父亲做的最重要的最后送别。
安息吧!壬寅年尾逝去的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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