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狗

早晨我漫无目的地在街边走，边走还边愉快地吹着口哨。后来我发现我后面跟着一条狗。狗是一条长得还算可爱的哈巴狗，漆黑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黑鼻头。它的毛很长，但是原来应该是白色的毛现在却成了黄色，垂到肚子下面快挨着地的那一端甚至成了灰黑色。

这可怜的家伙，肯定是一条流浪狗无疑了。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跟着我了，不是它看着我顺眼，也不是我身上有它喜欢的气味，而是因为我手里拿着的早餐。我花了兜里不多的一点钱买了一笼小笼包。这个早晨因为有了早餐而显得特别令人兴奋——多么美好的早晨。我本来准备独自享用，看在它跟在我后面这么久的份上，我决定和它分享这美妙的早餐。

我停下来，转过身子，慢慢弯下腰来。我拿了一个包子放在手上，对着它，嘴里有节奏地“滋滋”作响，我们在乡下逗狗都是这样的，但是我却不知这条生在城里的狗能不能听懂。生在城里的狗肯定会有一个比我的名字还好听的名字的。但是现在肯定已经没人喊它的名字了。主人给它取了名字，但是连狗都不要了，怎么还会在意这个名字。别人呢，谁也不知道它曾经有过名字，有过什么名字。就是它以前的那个让它骄傲让它荣耀的名字，也许主人心血来潮又养了一条狗，而将名字赐给了他的新宠呢？所以，这是一只无名狗，我只能用“小狗”这个概称来招呼他，就像大家都用“民工”来指代那些在城市的各幢未建成的大楼上挥洒着自己的血汗人们一样。

我轻声叫道：“小狗，小狗，过来吃早餐。”因为我确定它听不懂我们乡下逗狗的用语，只好用蹩脚的普通话来和它交流。但是它却停住了，它狐疑地望着我，逡巡着不敢靠近来。很显然，这个香喷喷的包子对它来讲还是有一定的诱惑力的。但是，它明显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以至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或许还在怀疑我的真实用意，怕我是想谋害它？

或许，这只是流浪者共有的警惕与怀疑。是的。他们没有家，没有依靠。只能依靠自己，而且有时候，在诱惑下面，自己也不一定可靠。对于流浪者来说，他们心里肯定是空荡荡没有什么可以凭恃的。于是他们才会怀疑一切，不敢相信任何对自己的好。

亦或许，这只是弱者的共同特点。是的，它是一只流浪狗，流浪狗就不能凶了，因为打狗要看主人，你连主人都没有，那么打你的人就没有任何顾虑而可以随心所欲地欺侮你了。也许是被人打得太多太多了，所以流浪狗再也不敢靠近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你手上拿个包子吆喝着他吃。亦或许，曾经有这么一个变态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将狗引过去，然后逮住狗一顿痛打，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怒火。打狗的人估计也是一个极端失败者。在现实生活中四处碰壁，到处受气，只能寻得一条流浪狗来出出气。注意，只能是一条流浪狗。如果打了有主的狗，主人会和你过不去的。倘若那还是个有钱有势的主，那就更惨了。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未必有他的狗那么珍贵。所以你打他的狗，你得小心他将你打得连狗都不如。

其实，想要将包子给狗吃很简单，你就把包子丢到地上，你走得远远的，狗自然凑上来，先上下左右嗅几下，然后一口吞下去。但是，难道你不觉得将包子丢到地上给狗吃和将硬币丢给乞丐是一样的性质吗？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施舍，而不是救济。而我现在，只是想救济一下这只可怜的流浪狗。因为从来没有人可怜过它，所以我想做第一个。但是可怜别人的人，自己也是比较可怜的。而且，自己主动去可怜别人的人，估计自己也正希望得到别人的可怜。这么说，我现在是一个可怜的而且希望别人来可怜自己但是自己偏偏又要去可怜别人的人。我自己都被自己给绕晕了。

好了，我们现在还是来看这只狗吧。他正用一种怀疑而又谄媚的眼神看着我。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我迈开，但却总是迟疑着不敢靠近。啊，这眼神确实如此熟悉。我想起了那晚看的法国剧，《小王子》，里面那只狐狸的眼神，何尝不是这样。但是他们心里想的并不一样。狐狸想的是让我驯化他，然后才能做我的朋友。而眼前的这只狗，只是想着让我可怜他，然后丢下这个包子给它。狐狸说，驯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有耐心，慢慢地慢慢地向我靠近，直到某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消失。我还记得狐狸和小王子终于靠近时两个人是多么的兴奋地抱在一起，那是驯化后的信任和喜悦，但更是找到朋友的由衷兴奋。而现在，这条狗和我之间也一直在慢慢靠近，或许这也是一种驯化。今天我给他一个包子，他离我十米就不敢过来了，明天我再给一个，九米，后天，八米……终于有一天，它会靠近我，从我手里抢过包子，或许还要扒着我的腿亲热一会，或许以后会与我形影不离。那时候，那就已经被我驯化了，他成为了我的，而我呢，也成为了他的。这是驯化的终极含义。我想既然是这样，友谊也是驯化的过程。爱情也何尝不是一种驯化。爱一个人，希望自己将他驯化，也希望他将自己驯化，最终自己都成为对方的拥有物，你是我的，我是你的。驯化需要耐心，爱情更需要耐心。

而我和这条流浪狗只不过萍水相逢，只不过在这因缘巧合之际，恰好我在这里，它也在这里，我不知道明天自己会出现在哪儿，也不知道它明天会出现在哪儿。我没有这个兴趣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来驯化一条流浪狗。我将包子丢到地上，然后想着，这家伙，吃完这个包子，它肯定就会忘了我这个人。

2009-8-4 1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