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第二次到这个村里来,这个村落位于云南省的一个贫困县——西畴。村里有一共有180户人家,有50家左右都处于极度的贫困生活中。村里唯一的一条路是在50年前村里男女老少用了差不多10年的时间开辟出来的。 在扶贫攻坚的大口号中,西畴作为优秀的脱贫示范,总结出了“西畴精神”,被某大报头版头条刊登,这是我们再次来到这里的由头。
我向来负责撰写和出镜。我想这个故事,同事林凡只是旁听,仅我会记录下来,也只有这一个版本。
我回到电视台后,写下这篇长长的故事,生怕有一字一句的遗漏,这毕竟是别人的故事,作为一个记者,出于对职业的尊重,原原本本得记下来,才配得起听过这个故事。
林凡把摄像机和话筒收起放在包里,摄像机已经没电了。我看到贵生正往这边走来,没错,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因为这个村里,没有人像他一样,如此饱经风霜,却又如此。他的每一个步子都是那样的缓慢,却又那样的有力。只是他的背比之前更弓了。
他拉着两头小牛,和他一样高,静静地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踱步,像是在闲逛一样。老伯走到我们身边时。
我很欣喜,像见到一个很久没有见到过的人,觉得我这一趟,专程为他而来,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阿爹,小牛崽都长大了呀!阿爹养的牛真壮实!”我试图想要探知一下,看看贵生还认不认得我们。
“是啊!牛要吃草,给他吃饱了,他也不干什么,就一股劲的长,不像人,还要想其他事哩!”贵生把步子放慢了,然后缓缓抬直他的腰板,看看我们!
我们对老伯不算是陌生,他叫贵生,是村里的一个孤苦老人,一个人活了很多年。上次来的时候,作为扶贫对象,老伯就分到了两头小牛犊,还作为采访对象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上次做采访的时候,台里说要我们采访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扶贫对象,最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贫困人口的人,因为要在下午前发到台里,时间很紧急。我和林凡商量后,用了几乎精准的话告诉村支书,提出了我们对采访对象的要求,最好是少数民族,还要穿上民族服装,有着质朴的口音,最好能一眼看出沧桑感和饥寒交迫的神情,总之就是要最具贫困代表性的。村支书一一把他安排好的人介绍给我们,可惜一个也没相中。村长只好和其他村干部对照着拿出花名册一一排查。最后,有干部提议说去采访村头的贵生,原因是他活的时间最长,还是命运最悲惨的。
村支书带领我们去采访贵生。还在贵生家的房子前山脚下时,我们就已经能清楚的看到贵生盖在半山腰的破石房。围墙中间的石头脱落了,只好用一大块破布扯遮风挡雨。瓦片稀稀落落,周遭野草横生,非常茂盛。整栋房子像是被遗忘一样,除了门口的磨石上的水印和牛粪,这里的一切都旧了,破败不堪。
支书在距贵生家的房子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便扯开嗓门唤了半天,没有声音。支书告诉我们,贵生以前经常在日头刚出就到对面的山头去放他的老黄牛,老黄牛死后,贵生还是照样去,昨天刚刚领到了的小牛犊,估计又去了老地方。
我们在他经常放牛的那个山头见到了贵生。我们先是看到一个好像没有头的躯体,因为他坐着,把头深深地耷拉下去了。身上穿着一件非常旧式的,发白的黑色长袖上衣。挂在帽子犄角尖的挂饰只剩几根疏落的布条,没有气势,整体耷拉下去了。
支书叫贵生时,他扶着他手里持的那把长把镰刀缓缓起身,从他袖口的几朵祥云印可以看出,袖口绣的是祥云。绣花线都脱落了,仅仅有几根附在边边角角,这样一来,显得这件很破旧的特色民族服装像极了一块破抹布。他的又长又宽的大脚裤里像是什么都没有了,来一阵风的时候,才让人隐约觉得,里面好像还有条细细的腿。
贵生转向我们时,脸上的神情和这衣服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他的脸上还有些许光辉,那是种毫无虚假的流露,带浓浓的沧桑感,能感受得到他脸上深深的沟壑中有多少个艰苦的岁月。他头上他的眉毛浓密,花白。
支书和贵生用壮族话交流了很久,到最后都没有答应接受我们的采访。支书看上去很生气,似乎一直在责怪他。我们便只好作废对贵生的采访计划。
当晚上我和搭档一起前往我们的候车点等待上面派来的车时,我们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贵生。贵生把他的小牛拉着。
“阿爹,刚放完牛回来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方言,虽然我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但毕竟地理差异还是很大,后来当了记者,我的方言就更接近普通话了,但我还是问了他话。
“是啊!”贵生回答我的问候,我很欣喜,毕竟这村里还有很多年轻人都听不懂普通话,而贵生竟然能听懂我的方言。“小牛崽能吃,吃了整整一天也不见撑。”
“阿爹,小牛崽脾气躁,爱跑,放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开绳子,跑了就拉不住了”。
“爱跑好啊,这样的牛崽长得快,长得好”。贵生摸了摸牛崽的头。看着牛崽摇着尾巴,一脸的欣慰。
贵生从包里掏了一个小布袋出来,可以看出那本是一个白色的布点,因为被汗渍裹住了,已经显得油光程亮了。
贵生从小袋里拿出一些花朵和叶子,递给我,我 瞧见是花,便接了。贵生的双手有些抖动,“姑娘,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这里湿热,蚊虫多,拿着这些叶子和花,能驱蚊哩!”他又抓了几朵花和叶子给我的林凡。
我们和贵生就这样认识了。谁都没想过,我们还会再次出现在这个村子里,能听到这些关于贵生的故事。
打完招呼后,我和林凡便准备坐在村头的石头路碑旁的石头上休息。这是在村头的一处简陋的公共设施,几块就地取材的石头就在生长的位置经历了简简单单的打磨,便作为过路人歇脚点。这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风渐强劲了起来,知了声已经停了。这里山头很高,日头已经卡在了山凹里,懒洋洋地伸着长长的脚。好像叫人也伸脚躺着歇息似的。
只不过这次采访的主题变了,要采访那些可以做榜样的人,像贵生那样的孤寡老人,实在赶不上这个队伍。破石房的瓦片增多了,破布扯下来了,家里不再有阳光从缝里墙上的大洞里钻进去了,贵生就天天赶着小牛犊到山上去,安安心心的做放牛老倌,实在成不了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瞧见贵生把栓牛的缰绳栓在一个有棱有角的大石头上,我们猜想,他兴许也是累了。小牛们很安静,静静地扇着耳朵,原地蹲下。贵生把牛栓好后,坐在另一个大石头旁,从他吸满汗渍的小布袋里拿出烟卷,仔仔细细地裹成一卷,然后放到烟斗里,划燃火柴,点烟。
他吸的烟袋,若有所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思绪放空而已。
我叫贵生,姓杨,以前是个大户人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医生,据说祖上还曾给酋长治过内病。我在家里排行属最小,爹娘死的时候,我才十七岁,家里的哥哥嫂嫂吵闹着要家里的药店,父亲一向很喜欢我,因为我精通医生,凡是让我治过病的人,都对我的医术很信赖。我一向懂得修身自省,洁身自好。那时,父亲便有意让我接管药店和传承医术。
至于大哥,他一向不喜欢医术,但喜欢用钱,铺张浪费,还会私拿库房的钱被父亲吊打过几次,跪过多次祠堂,但直到父亲死后都没能改掉这些坏习气。二哥喜欢医术,但唯利是图,不把医术当做正术,只想着如何赚钱,常常用劣等药当高价药卖,用些一般的野花野草充当药材。在他掌管药店的那一年里,还私自把药价提高,把父亲气坏了。后来有一次,趁他喝醉了,母亲才偷偷拿到库房的钥匙,父亲再次接管药店。
我三哥,是个秀才,在镇上的书院里教书,对名利、医生毫无兴趣,经常穿着一件灰色长袍,手持一把扇子,上面写着“空”,后来出家了。
父亲是被大哥和二哥气死的。那年,镇上爆发瘟疫,父亲准备倾家荡产也要救全镇的人,那些贫苦人
是从远处来的一个汉人倒插门女婿。年轻时是村里的帅小伙,精通中医。靠着一手好医术吃饭,很得村里人喜欢。贵生和他的婆娘阿咪膝下有四个孩子。阿咪是村里精明能干的女人,身材高大,姿色不凡。他们村里是惹人艳羡的一对。
贵生说着的时候,一脸的满足和欣慰。
那时候,村里的路刚刚开好,我和阿咪就骑着自家的马去赶集,去卖草药和给生病的人看病。那时候,阿咪怀有孩子了,但我拦不住她,非要跟着我去。说是能帮我看看马也不错,一个人在家,空荡荡的,心里不踏实。
我就感觉很对不起阿咪,跟我过了这些年,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连睡觉都感觉不踏实。
炎炎夏日,村里人都在他们路过的一个山头上薅玉米地里的草。那时候,所有的土地都是从石头缝里刨来的,炎日把石头烤的滚烫,石头在把玉米植株烘干,烘干的玉米就死了,只有少部分玉米因为离石头比较远,或者因为石头上有一些灌木丛做防护,而没有被烤干。但他们总是想着,冒着一粒玉米杯太阳吃了的危险去收获几百粒玉米的买卖是值得的,所以年年如此,年年种。
赶集回来后的阿咪闲不住,便到自家玉米地里去薅草。那时候,阿咪已经有8个月的身孕。贵生把阿咪安顿后便进山去寻药。这些药都是在集市上通过贵生诊断后,给病人开的方子。贵生会在下次集市的时候把这些药带到集市上去,等订药的人来取药。订药的一般都是一些长期的疑难杂症,需要停止前面用的药方,给肠胃做一个修整,也是为了让那些药效都殆尽,才不会互相充斥或者相互抵消。
贵生去寻药的地方就在房后的第二个山头,那里树林茂密,鸟语花香。向阳的一面干燥,温暖,背阳的一面潮湿阴冷,一座山,就满足了基本所有药草的生长。贵生还从山里捉过兔子。
阿咪那时候生得好看啊。一头秀发,很长很黑,每次带帽子的时候,头发都不好盘,因为帽子小,头发盘起来很多,帽子没法戴。后来阿咪就自己做了一顶帽子脚大的帽子,还要用线拴在帽沿和盘发上才不会被风吹跑。阿咪身材长的虽然高大,但不像其他女人会欺负体弱的人,做事也不是那种风风火火的人,说话很细,不喜欢发火。
(本段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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