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芬芳友谊落下帷幕的最后一幕剧情让人啼笑皆非。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我以微弱的几分优势险胜,奖状还没有领到手,我就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让我老实交代期末考试为什么要作弊,是怎么作弊的。我先是一头雾水,明白什么意思之后,小暴脾气一发不可收拾,跟校长老头大闹了一场,把老头子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情急之下也说漏了嘴:“你同班同学说她看见了,这还能有假”。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摔了校长门,直奔教室,指着熊芬芳的鼻子连珠炮似的直问到她脸上去:“我知道是你诬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抄了,你考不了第一能怪我吗,你总被你婶子打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处处针对我,你是不是看别人比你过得好你就不甘心,世界上这么多人你能一个一个都去争个高下啊,你累不累,无不无聊啊你”,每说一句,芬芳的脸就白上一分,已经有好心的同学过来拉扯,估计是怕我们打起来。
她嗫嚅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正在气头上,真恨不得痛痛快快打一场,明枪再锋利难挡,也好过冷飕飕的阴险暗箭。正在对峙不下的时候,一个不明情况的同学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高兴地提溜着大嗓门嚷嚷:“某某,老师们说你没作弊,全班第一的奖状可又发来了,熊芬芳,你第二,啧啧啧,这好学生都不给俺们留条活路啊,俺一张奖状也没拿过,麦假回家咋跟俺爹交代哩”。这一嗓子不打紧,我的愤怒值冲上了又一个巅峰。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夺过这同学手里的奖状,一下子把一张红彤彤好端端的奖状给扯个粉碎,把碎末子直接扔到熊芬芳面前:“什么破奖状,我不稀罕,连这破学校我都不稀罕,你想要就全部拿去,用不着使什么见不得人的黑手,实在叫人不屑”,芬芳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我自觉这番话说得气壮山河,气场十足,也顾不上门口挤满了过来看热闹的老师、同学,都是和我朝夕相伴的最亲密的师生,只觉得他们都是落井下石见人下菜碟的小人,因为我要转学了,无法再为学校争光了,就转而开始无限度为“亲生女”撑腰,肆意践踏别人的努力。
我和我的第一个小学就以这样怒气冲冲方式告别了,老师和同学们留给我的最后印象就是一群小人嘴脸,而我留给他们的估计是忘恩负义的一头喷火暴龙。
虽然在这之前,老校长甚至带着老师们效仿三顾茅庐,到我们家去了好几次,次次都带着礼物,央求我父亲不要让我转学。他们提出免学费杂费,甚至在我父亲说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调动才导致我要转学到乡里,他也很无奈的情况下,有个年轻老师还热情的承诺,他可以天天骑自行车接送我,不用家里人费心。每次我都要把老师们送出去很远,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痛恨命运让我们这样融洽温暖的师生、生生缘分戛然而止。
但这一切都被一件莫须有的荒诞作弊事件掩盖了,我们彼此怨恨,从此也再无往来。我在新学校又上了三年小学,到县城上初中以后,南窑头小学就被拆除了,那条小溪也干涸了,不再哗啦啦年年月月天天开心流水,校园教室夷为平地,不知道后来又用作何种用途,种种过往全成泡影,只在于人生奔波之余的片刻闲暇时刻会想起。
而芬芳,后来我上高中时候也曾重逢过。那时候她已经是金灿灿的24K纯学霸,学理,高据光荣榜上全校前十。我则不复幼时风光,沦为了彻头彻尾的学渣,严重偏科,在全校中下游进进退退。我只记得我们曾在楼梯上遇见过,她在上层,我在下层,她抬了抬下巴,非常客气非常谦逊:“听说你数学不太好,我这成绩还勉强过得去,不嫌弃的话,有什么题可以来问我”,我笑了笑,默不作声与她擦肩走过,都走出去几步了,她突然又叫我的名字,然后睁着一双小鹿一样天真明净的大眼睛:“你一向学问好,咱们学过有篇课文叫啥,伤仲永,有句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真有意思,对吧”。我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哀凉,为自己,也为她。她知道什么样的路通向成功,而我知道,我喜欢走什么样的路,在我们彼此眼中,应该对方都是个可怜人吧。她觉得我是个任性妄为的傻瓜,而我觉得她一生从未肆意而活,我们彼此不屑对方的人生道路,又彼此都无法踏足对方的道路,只能像两条冷冷瞪视着的平行线。
再后来,芬芳顺利考入广州一所211名校。她终于实现了多年前她最期许的两件事,成为了从小山村飞出去的金凤凰,飞向更广阔的天地,也成为了她婶子全部的、唯一的希望,不再被打骂被苛待。
她救赎了自己的人生。
再后来,据说,芬芳留在了上海,在国际大都市扎下了根,她改了名字,做了白领,月月给婶子家寄钱,却拒绝了接婶子去上海享福,她婶子逢人就念叨她心肠歹毒忘恩负义,却不妨碍芬芳成为老家那一带的励志偶像。毕竟,从一个乡村孤女到都市白领,这一出逆袭大戏看点多多。她的人生电影画风从乡村童年剧无缝衔接切换到了都市职场剧,故事还在继续。
不知道在她的人生中,我这个路人甲起到了何种微末作用,但不知怎地,我总会想起这样一幕:春天的百花深处,芬芳拿着葫芦水瓢给新栽的风雨兰洒水,煦暖的春日艳阳把一道道水雾镀上了彩虹色的边,她张大嘴笑着和我打闹,我们在花丛中嬉戏追逐,小心避开每一棵花草,却每一步又都轻盈愉悦地像在跳舞。人生漫长,在那一瞬,她是纯粹在开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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