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他还在店里,收拾最后一点东西。
然后,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趁着这一天之中最安静难得的时光,练练手艺。
那是他每晚都会侍弄的一具假发,从他开起这家店,没人碰过属于他的这个模特,他说,人总不会轻易忘记最初陪自己的那件东西,这是他在艰苦的学徒期陪他一起走过的假发,有特殊意义。
所以,这家店的员工,也都偷偷地想,他们的老板应该是个很长情的人。他还给这家店起了个不错的名字,叫“忆”。
可惜,这样一个长情的男人,陪在他身边的却是个不堪的女人。
店里几乎人人见识过老板娘的河东狮吼,每个人都不明白,这个偶尔光临的女人究竟哪一点和他们的老板相配,当初他又为何选择了她。
门呼扇了一下,一个红色的略显臃肿的女人走进来,劈头说:孩子今天晚上病了。
他听得见,没立即抬头,眼光停留在靠近他下巴边缘的假发上。
我从白天起就看出那小家伙不对劲,果然还没到晚上就烧起来了。女人像在补充说明。
罗汉果喝了吗?我出门时泡的。他眼不离手地问。
喂他了。女人说,这种鬼天气,我必须一整天都守在家里,再加上现在一个又病起来。
一缕黑发从他指尖绕过,他的一招一式都透着从容。
安慰她的心焦似的,他慢慢道:我就回去了,大概还是老问题。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都说我找了个靠的住的人,可谁知道你整天泡在店里,给男人女人做头发,这样做下来,哪一天是个头。晚上这时了还不回家,总摆弄那头发,就没有够吗?
女人的脸抽动了一下,说到这,又忽然颇寂静地道:想起来,那时你刚追求我的时候,我也是坐在那里,你说我的头发很好。后来我们熟了一点,你又说,人可能不是独特的,但头发一定是独特的。那时你对我可真上心。
是的,后来他追到了她,也很上心地帮她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头发,那些黑发也是那样从他指尖绕来绕去,勾出了她心底对他的无限深情。后来她怀孕,生子,激素紊乱,人也没了耐心,剪短头发,竟渐渐连发质也改变起来,变得黯淡而干枯。
她想头发还会长长,人的感情也会续起来。
我就会回去的,你该回去照顾他了。他背转身,说这句。
女人叹了口气,离开了。
门呼扇了一下。待那声熟悉的呼扇声灭绝了。再也没有声音,也没人打扰的时候。
他的右手穿过假发的发根,缓而稳地一顺而下,随后,双手并至,将那袭长发轻轻从前而后地挽起,那动作,仿若对着一个有灵性的生者。
她又来打扰我们了,对不起。他说,也别气。我这是要向你解释的。她当初的头发是很好,一上手就像极了你。我怎么能放走她呢?
挽起的头发前面是一张似真若幻的极为真实的女人的脸,瘦而精致,乍看竟比起方才闯入的女人还要栩栩如真。
因为那张仿真的脸上极似含着一种浅梦似的梦幻。
他给了那假发一个极轻而郑重的吻,说道,我是骗她的。她怎么会是独特的呢?只有你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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