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作者: 十凡 | 来源:发表于2021-01-18 19:39 被阅读0次

    李赫的家在整个棚户区的最东边紧贴着高墙。 他的父亲李国强十几年前酒后驾车,把一位外国偷渡者撞下了几百米高的悬崖。当时刚下过雨,整个环境像是开了锅的蒸屉。李国强以为是只野猪,也就没在意。后来去汽修店修车的时候,修车师傅帮他升级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发现了,不但把他举报了,还把视频放到了自己的频道上,又煽风点火重新起了个标题。

    本来修车师傅想自己一个人独享这份流量,没想到在新闻播出之后,有不少人都声称自己是目击者,他们视频里的自证真实的身份证却显示他们住在四面八方。还有人天天对着悬崖开直播,要大家点个关注,他要下悬崖搜索尸体。

    李国强被抓了之后,对外面的事情并不了解,他积极的表示愿意赔钱,只求争取宽大处理,好供应李赫上大学。悬崖就像切蛋糕时蛋糕上留下的伤口一样陡峭湿滑,没人敢下去搜索尸体,也找不到受害人的家庭信息。李国强只能伏法,但是不知道对谁认罪。拖了又拖,又有人说李国强是政府高官,还列出了一堆指控李国强贪污受贿包养小姐的证据。结果最后官方辟谣,李国强就是个企业高管。于是紧接着又有人说李国强工作的企业官商勾结,开盘股票差点跌停。不过,政府高官的李国强也确有其人其事,顺便拉下了马。

    最后政府出面,修了一条下山的垂直索道把尸体拉上了悬崖。到底是不是孕妇也不得而知。当天有很多人一边直播一边哭,这是他们在这次流量事件中最后一天了,是值得悲伤和留恋的。李国强也既赔了钱,又坐了牢。李赫的母亲刘芬芳自从丈夫被抓进监狱,又被网友们打电话骚扰变得精神恍惚沉默不语。李赫带着母亲搬出了城市,来到了城市外的杂区。

    没几年,有人提出了一个“冰激凌”理论,说城市就像一滩融化的冰激凌,随着融化加剧,只有生活在中心区的人才能吃到下面的蛋筒。各国纷纷开始划分工农区,商居区并建起高墙以围住融化的冰激凌。李赫本来想用父亲当时留下来供他上大学的钱,买栋房子好歹在城市落户。可有些人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不大不小的案子,又有人翻起了互联网史记,并借机再制造喧哗。李赫的成年照片又赶走了互联网上那片关于他的蛛网上的蜘蛛。居民们实名反对他来自己的团区。一拖再拖之后,联管会要求各国禁止违法犯罪分子及其后代住进商居区。以期从DNA和道德上以打击恶性事件。

    合法进城是不可能了。

    李赫自从父亲出事后就改名李吓了,是恐吓的吓。刘芬芳失去了劳动能力尚能自理,每天就是呆呆的坐着。李吓和她交流多数时候只能得到嘟哝的回答。有一次李吓端着药,不小心滑倒,恰逢冬天厚棉袄吸饱了药汤,就像是五花肉粘在了锅底撕都撕不掉。等李吓脱了衣服,已经被烫起了水泡。李吓看见母亲眼角淌着泪,但是融化了的冰雕依然是冷的。

    “我今年就进去,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老子从小就是被吓大的,混凝土疙瘩拦不住我,你x的老天爷。”,这是李吓每年春节的时候都要跑到高墙边上喊的一句话。今天是2077年的元旦,李吓穿过杂区的小路又来到了墙边上。

    “哎哟,没长高啊土疙瘩,你要是再不长个,老子今年就比你高了”,李吓仰头看着高墙嘟囔着。

    李吓摸着高墙,想起了当年在墙里的种种遭遇和至今不知去向的父亲,顿生悲伤,倚着冰冷的墙顺势滑倒在地上。杂区里流行去世的时候把名字刻在墙上,墙外能被够到的位置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名字。上面太高的位置还算干净,从远处看高墙就像是长了一圈胡子。还听说有人提供在墙内够买墓地的服务,活人进不去,烧成灰之后可以藏在食品输送线当做面粉被夹带进去。

    这时的高墙更像是造物主围在杂区外的墓碑,只是杂区没有人承认自己已经在墙内被宣告死亡了。李吓是为数不多肯来给自己扫墓的人。

    “你大爷的,今年一定要进去,老子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赫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刀,扒着墙想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可是刀硬度不够,只是留下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泛白色的痕迹。

    “看来还死不了,那今年肯定进得去。”,李吓朝墙上吐唾沫抹掉那堆扭曲的符号,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往家走。那句万年不变的台词和每年都要喊的新年快乐一样只是空头支票。

    经过老张家的时候,看见邻居老张还躺在他那截水泥管道里的床上。老张和李吓年龄相仿,遭遇也差不多。都是种种原因导致的生活一落千丈,纸醉金迷一去不复返。不过老张是主动从墙里出来的摸爬滚打十几年年,好几次枪口下逃生,他在杂区里就像是鲤鱼跃了龙门,泥鳅钻进了淤泥一样,看着埋汰过得自在。

    “越到过年了,你怎么还闲下来了?”。老张躺在床上,李吓站在老张的头旁边。老张仰头瞪着李吓。

    “把你这臭脚拿开,都串味了。这时候出去坑蒙拐骗,你是盼着老天爷把我收了呢。”

    “得得得,你那还有吃的吗?我想改善下伙食。”,李吓掏出了几个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电池盒摇了摇。老张像是稳到肉味的狼,立马翻身从洞里冲了出来,一口夺过了电池盒反复检查了几遍之后说。

    “还是老地方,去拿罐头吧,我可有数。”

    “你要不说拿几个,我可就随便拿了。”

    “这要是平常也就两个,今天过年了物价涨了,你这电池涨价了,可是我的罐头也涨了,两个就算便宜你了。”

    “行行行,走了啊。”

    虽然就在家门口,李吓也没有进家门直奔B区的齿轮油酒吧。那里常年都有贩夫走卒来往,是这片杂区的情报站和暴力事件高发区。老板是个拖拉机狂热者,酒吧的棚子就是用拖拉机驾驶舱的废铁板焊接起来的,在里边闻不到酒味,满是齿轮箱里的机油味道。

    “火力全开,干酒不打滑”听着音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李吓看见酒吧老板阿肯正在给酒吧外面刷油漆。

    “肯哥,老张让我来拿货。”

    阿肯满手都是油,喊了店里的小伙计带李吓进去拿罐头。绕过了嘈杂的坐台区,又穿过了舞姬们的更衣室,在狭窄逼仄的走廊尽头是阿肯的仓库。小伙计打开锁说“哥,你自己进去拿吧。”

    阿肯不允许手下们进仓库,这样就算丢了东西查监控就没有人给自己的伙计泼脏水了。李吓顺着货架竖着首字母找到了老张的箱子。箱子被压在了货架顶层的最下面,李吓看自己搞不定,就喊门外的小伙计进来帮忙。小伙计再三推辞,见李吓一个人确实是搞不定,才肯进来帮忙。箱子拿下来之后,小伙计立马就出了门。李吓把箱子上已经没有黏性的不干胶扯了下来,上面的罐头都是去年的旧货,从最底下翻了两个新罐头掖进了衣服的内层。

    跟着小伙计一路又回到了坐台区,李吓点了一杯自酿啤酒。找了一个靠近收音机的位置坐下了。无线电短波仍然是人类传播信息的重要手段,不过现在的短波信号可以传送电量,为了让上个世纪的收音机正常工作,必须接入电阻先把电力释放才能用。接收到的信号强度也被虚弱了很多。

    “政府欲加大对投入,改善杂区人民的生活。”

    “妈的,喊了几十年了。城里有些财团的脏手都伸到咱这里来了,本来还能自己种点菜,现在连水都要买了。本想着脱离了资本家就不当韭菜了,到头了还是得被他们盯上。”

    “兰卡地区发生了大规模的暴乱,大批游民企图强行进入聚集区。所幸军方出面,此次事件中没有军方人员伤亡。”

    “合着咱杂区的人不算人呗,等我死了一定要找鼠道通把尸体运进去。活着当不了人,死了得当人。”

    ……

    每条新闻都被旁边的醉鬼们起哄,李吓来晚了不能安静的听收音机了。干了那杯浑浊带着机油味的自酿啤酒,起身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罐头。突然听见隔壁有几个人在说世界语。现代世界语是英语混杂着各国语言,小时候学的英语李吓还记着一些。这些人既然说的是世界语,肯定是别的地方来的。他们总能带来一些新消息。李吓又点了一杯加冰酸水。倚着吧台侧着身子偷听。

    “现在,我讲给你们xx的流程。”

    “明天早晨六点,过时不候。在c13下水道集合。今天晚上回家准备一下,别拿太多,进去什么都比外面的好,又不花钱,上次有个脑残把猫藏进了衣服里,猫一叫全完了。”

    “那您这安全吗?”终于有人问出这句话了,另外几个年轻人长舒了一口气。

    “放心,你们可以打听打听,从我这走的,没有一个人被遣返回来的。”

    “那进去之后呢?”

    “这也不用担心,每年区里有些人自杀。我们通过日常工时活跃度了解他们的状态,在还没被上面发现之前消除异常,这样的身份码比伪造的还要好用。只是也不能太嚣张,见了摄像头也要低着头走。”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终于有胆大的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被遣返回来,我们公司有保险,如果被遣返出来了,再交30%的钱就能进去。终生有效的。”

    “没什么问题,你们就回去准备吧。”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走了。

    A:你准备回家怎么说?

    B:害,这事不用说啊,我爸妈自打从城里被赶出来,拼了命的在外面挣钱就是为了把我送进去,他们都做好准备了。而且这人到现在了还没说要收钱,咱也不损失啥。

    A:我们要是进去了,他们可怎么生活啊。我想到以后就很痛苦。

    B:害,我们过得好他们就生了活了。先走了

    A一个人呆在了原地。

    李吓听到他们餐桌上的对话心想:上次政府出面肃杀鼠道通才过去三年多,从那之后没听过附近有谁成功进去了,会不会是仙人跳这种上世纪常见骗局。

    “先生您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外面现在也没有法律管,我就敞开了说吧。您还能再加我一个吗?”

    这位蜀道通看样子是半机械人,左眼是电子义眼,穿着肥大的长袍下半身机械腿膝盖部位的传动轴支撑起了一块凸起。身体其他部位可能也有别的改造机械组,到底是因为受伤更换器官选择了电子改造,还是想突破肉体极限就不得而知了。

    这位来其他大陆的鼠道通并不想理李吓,只是握着杯子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杯外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仔细一看原来手指也已经改造了。长袍之下散发着带寒气的铁光。

    “您好,先生,我。 我有钱,也有一堆电池盒,阻挡我进墙的就只有您的一句话了。我在外面呆了十几年了,反正横竖一条命。”

    那位械人转过身,眼睛里的电子摄像头狠狠的缩到了最小死盯着李吓。

    “怎么?现在就不想活了?需要我帮忙吗?”械人握了握拳头,后背的散热器喷出了一团高温蒸汽。

    “您是商人,为什么不能多带我一个呢?有钱不挣,您的脑子也被改造了吗?”

    “刚才看你在旁边盯了很久,你也听懂了我说的话吧”

    “懂了懂了,谢谢您嘞。”

    李吓又返回仓库拿了几个罐头,连跑带跳的回到了家,罐头摔在桌子上的声音让刘芬芳动了动眼睛看了一眼李吓,马上又转向了罐头。

    “妈,等会给你炖罐头吃。我这次多换了一些回来,您可得慢慢吃。还有,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如果明天不回来吃饭,您以后就不用等我了。有事就喊,隔壁老张会来帮你的。”

    ……

    “您可得照顾好自己,谢谢您这么些年照顾我。”

    说着说着,李吓一弯腰泪和鼻涕跌到了地上,鼻子也塞住了要使劲的吸气把鼻涕吸进去:“我谢谢您,可我不知道到底要留在您这照顾您,还是要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我真的对不起您,我也想跟您一起晒太阳,可一想到那种祥和的光景,就想到总有一天您会走,就剩我一个人,那冷太阳就一点都不暖了。假如啊,假如人不会死,家就永远是家了。”

    炉子里烧着从下水道捡来的塑料,枯树枝,燃烧出呛人的蓝盈盈的烟雾,李吓的手背上沾了涕泗冷风一吹就开始干裂,一条条红色的血河浸染了粗糙的皮肤纹路。

    李吓把饭盛好端给了刘芬芳,擦了擦脸,出门找老张去了。

    见老张还躺在管道里,李吓拍了拍水泥管的外壁,经年积淀的浮土像是生出了翅膀四散飞窜。

    “老张,我今天多拿了几个罐头,你先别急着骂,我家里的电池盒都归你了,以后住我那间屋子吧。”

    老张抻了抻腿说:“怎么?要死了?你家和阎王是亲戚吗?”

    “不跟你闹,张哥,以后拜托你照顾我妈了,你虽然干黑买卖,但是我知道你厚道,这么多年了。也多亏了你帮衬。我打算明天就进墙。”

    老张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不要命了?真要进去?最近我可听说墙里面严打呢,被抓住指不定怎么对付你们呢。你可好好合计合计。”

    “没事吧,这么多年了,顶多就是打一顿遣返呗,说不定能碰上我爹呢。”

    “为了这么个虚头巴脑的理由就不要你娘了?你要是能成功进去那另说,有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这外面没人管多好。”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帮忙照顾我妈了吗,等百年之后房子是你的,还有我爸当年的一点积蓄,都是你的。有能耐的人在哪混的开,我又没你那个脑子。就追求及时行乐了。”

    “这在过去那可是不孝顺,这年代没人讲这个了,我是真瞧不起你。”

    “哎呀,张哥,你就帮帮我,再说你手段多,你照顾我妈,我妈肯定吃不了亏。我今天还听见有几个人家里出钱出力把他们往墙里送呢。人家爹妈说‘孩子过好了,他们就生了,活了。’”

    “那是他x的没活明白,算了算了,真混蛋啊你,赶紧滚。”

    老张只觉得李吓是抛家舍业的混蛋,又感叹世事难料,原本的逆城市化又变成了逆逆城市化。他早就发现其实高墙并没有改变什么,改变的其实是心态。高墙里的生态确实要好于杂区,但是几千万年前第一只踏上陆地的生命如果没有勇气,这个世界早就停滞了。高墙里的人自信的可怜,自己是不是人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他用自己朴素的思维得出了结论:现在高墙已经进化到了极端,杂区的进化才刚刚开始。

    告别了老张,回到家的时候,刘芬芳已经吃完躺下了。这位旧城市妇女的精神已经一丝不挂了。李吓想出了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他不知道这首诗是自己小时候学过的,还是自己原创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晚上他就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太阳了。

    李吓凌晨三点就赶到了c13下水道口,临走前给刘芬芳磕了三个响头,又把自己这么多年捡来的一堆零件,还有几本初中课本放在了老张是水泥管道上。走了几步发现,从远处看那几本书像是老张的墓碑,又踅回把书放到了地上。

    六点不到,昨天见到的那位械人竟然从c13下水道口里出来了。李吓躲在暗处,月光的反射让械人身上的金属格外显眼。这给李吓带来了不少信心。

    “先生,您这个服务不收钱吗?这马上就要出发了,还不收吗?”

    “哦,原本就是报告了六个人,你临时插队。对公司可能就是少一个人的钱,对我嘛,就是多一个少一个人的差别了。进去了也能付,不过不是钱,是里面流通的工时。你们这些人爹妈打拼给你们擦腚,我们公司老板也是穷人出身,所以不要你们在外面付钱。”

    “懂了懂了,谢谢你嘞,进去了之后我把我那份钱,不,工时转给您私人的账号就行。”李吓很开心,他想这样一来这位械人大哥对自己肯定比其他人更上心。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夜里只有械人身上的散热器发出沙沙的声响。

    六点整,昨天桌子上的那几位都到齐了。几个人都没有交流,李吓也不好跟他们打招呼。

    “现在开始到进去不要出声,里面所有的情况我都能应对,不要出声。我们的终点是造梦工厂的下水道。其他人按照之前的号码排队跟着我。新来的跟在最后。”

    一行人静悄悄的进入了c13下水道。c13排水道是这附近最大的一条污水通道,是用来防止城市内涝的,平时只有浅浅的细流,最开始还有反射的光。慢慢的视觉丧失了工作能力,李吓只觉得厚重的风砸在了脸上,还伴随着轰隆隆的回声,像是行走在拖拉机排气管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领头的械人突然转了个弯。李吓最开始有一种又被带回到入口的感觉和怀疑。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转弯踅头。

    李吓怀疑这位械人是负责管理c13管道的长官,这一路上畅通无阻,连个闸门都没碰到,肯定和他的身份有关,说不定也是个监守自盗的主,里面的人看来还是没脱离人的“低级趣味”。

    渐渐地有光了,李吓激动的咳嗽了一下,硬生生的把声音憋了回去。在登上了一架窄窄的扶梯之后,他们好像到了地面了。

    械人回头说;“你们六个先去前面座椅那里等院长,什么也不要动,椅子也不要坐,站着等。最后新来的那个留下来。”

    另外六个人也不敢不听,呆呆的走向了座椅。

    “你拿到身份码之后,把原主人身上的工时全都打到这个号上。迎接你不敢想象的未来吧”械人冷淡的表情上有了点笑意,留下一句“我是不是你们说的神?”转头就走了。

    械人从走廊折角处的暗门回到了另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里他的同僚们还没有醒。他躺回到自己的床上,给自己的电子脑里增加了一条:“睡眠时间十小时”的日志,就睡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同僚叫起来的。

    械人跟着同僚们回到了联管会的办公大楼,他先去拜访了一下自己的长官。他的长官是一位比他机械改造程度高的负伤退役军官。

    “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非常不错,您让我调查的案子都结束了,没有什么差错。”

    “那晚上下班去做个机械组保养吧”

    “不行,您忘了,晚上得办案呢!”

    “对对,那办完可以去。”

    “好的,我先走了。”

    电子化改造之后,械人们的日志都被本地备份在自己身上的黑匣子里,不过他们已经通过黑市让自己可以随意修改黑匣子的信息了。黑市是乐城里科技最不受控制的地方。

    李吓约摸着得走了两个多小时,放下了自己挽起来的裤管整理了一下裤腿,两只脚已经冻肿了,费了不少劲才把鞋子套上。

    造梦工厂的院长正在和早过去的那六个人交代注意事项。见李吓过来长话短说又重述了一边。

    “先在那边休息等会,下午会有人来给你们做身份码的验证,做完之后就可以享受了。”

    其他六个人显然是已经认识了,一起簇拥着去了休息室。李吓一个人也不自在就和院长攀谈起来。

    “院长,这里叫造梦工厂,真的可以造梦吗?”

    “小伙子,我可不是糊弄你。高墙里原本带有危险传染病的病人都被驱逐出去了。但是几年前性疾病又一次大规模传播。为了控制传染病,把所有红灯区都清理掉了。可是那些工时大佬们,哦就是有钱人,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们没地方发泄了,当时的造梦技术原本是用来治疗心理疾病的。政府允许民用之后就成了发泄欲望的工具,而且是在梦境里,无论怎么折腾,身体都不累,就像睡了一觉。”

    “怪不得白天没有人呢,原来在这里做梦也还是得晚上。”

    “不,全天都有人,有一些身患绝症,不想忍受痛苦的,也可以用造梦技术延续快乐。”

    “原来是这样,那神志恍惚的人也能用吗?”

    “当然可以,只要有一个生理没问题的大脑。”

    “可惜我的母亲不能进来。”

    “既然进来了,就不要瞻前顾后,珍惜眼前吧。你也去歇一歇吧。”院长叫着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打扮的人一起走了。

    李吓看着眼前的一切仍然是不敢相信,找了一圈没发现窗户,想到应该是还在地下。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人来找他们,或许是在地下的缘故,李吓有一种久违的心安。为了让自己不想墙外的母亲,他一直对自己说:“我过好了,他们就生了活了。”

    几个小时之后,院长推门进了休息室。

    “各位稍安勿躁,你们的身份码都已经到了。马上你们就是有身份的人了。”

    另外几个人激动地围到了院长身边,都想早一点获得在墙里的自由。院长让大家坐下,让几个护士推进来七个方方正正的铅盒。用来消除身份码和互联网之间的信号,以营造暂时离线的假象。为了躲避广告的袭扰,很多人都会在节假日把身份码离线,短暂的离线并不会引起过多的在意。

    “身份码在离开铅盒的同时,必须和活体结合,否则只有一个身份码就会报错误代码。上面就发现了。你们现在去隔壁的绝缘室门口排队,一个一个来。”

    另外六个人夺门而出,全然没有了在下水道时的秩序。李吓仍然是排在队伍的最后。移植的过程很顺利,李吓只感觉手臂一阵灼热就结束了。

    “应该没什么不良反应吧?来,每人一个。”院长给每个人都递了一块电子屏幕,“这是黑市的转账银行,用这个把你们身上所有的工时转给之前领你们进来的人给的账号上。”

    “你身上多少?”其中一个人问另一个。

    “个十百千万”,一个人用手点着数,“两千多万个小时,这里面货币贬值吧。”

    “我也是,看来这就是个普通人的普遍工资水平。”

    李吓看看了自己身上也有两千多万个小时,心想既然这东西从原主人身上直接到了我们这里,那说明他们也不知道这原主人有多少钱。就把整数都转给了那位械人的私人账号,给自己留了个零头。

    “都完事了吧”院长拖长了音问大家。

    李吓跟着大家一起点点头。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李吓一样私藏了钱。

    “我就说嘛,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复杂。有些老头老太太不跳广场舞,整天抗议说科技放弃了老年人。不说废话了,今晚上你们可以在我这里享受一个美梦,明天精神满满的踏上你们的未来。”

    “真的吗?”

    “这也太棒了”

    “是啊,太棒了。”

    “你小子不就是想女人嘛?”

    “就你有嘴吗?”

    看着其他人高兴的吵在一起,李吓心里总觉得有点担心。等其他人都跟他们的服务人员走了,李吓找到院长。

    “我不太想做这个美梦,能不能让我现在就出去?”

    “那可不行!”,院长扯高了嗓子喊了一句,声音在整个地下回荡。“规定的就是明天早晨放你们出去,这么多年了都是这个规定。”

    “什么?你们都做了很多年了吗?”

    院长顿了顿,又改回慢吞吞的语气,“当然,我们这个工厂从最开始就是不允许客人晚上出去,因为有些人看夜色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发生过不少这样的恶性事件。”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行不行?”

    “嘶”,院长深吸了一口气,咂了咂嘴,“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你晚上进来,又不消费的话,需要收取你占用费。”

    “我偷偷留了一点工时,您别声张,我全消费。”正说着话,听见楼上一阵急促的脚步,一点点的向地下逼近了。

    李吓吓得问:“有人来了?”

    “别担心,可能是例行检查,在我们这种服务性机构很正常。”

    “这样啊,那我没有事吧”

    “没事,他们查的是非法性交易,瞎子都看得出来,咱俩这是在说话。”

    “哦哦”李吓还是有点担心。院长接着说。

    “你去自助区点一杯安神酒吧,这样就算消费了。”

    “好咧,谢谢您。”

    李吓按着导示找到了自助区。整个自助区空荡荡的,只有李吓一个人和一台正在打扫卫生的自助机器人。

    “这么便宜吗?真奇怪。”李吓看着机器人给出的价格单嘟囔着说,“那我这本尊还真是富豪呀。要不然就是这些东西都属于以前那种补贴产品。”

    端着酒,李吓坐在了角落的座位上,倚着墙。突然发现墙是暖暖的,又摸了摸地面,地面也是暖的。

    “真会享受,天花板不会也是热的吧?”

    刚刚的机器人,把地打扫完之后,来到李吓的旁边。这让李吓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他想让机器人走开,但不知道怎么下达指令,只好任凭机器人待在那。他喝了一口自己的安神酒,味道还不错,淡淡的甜,微微发热。

    他想着时候要给自己把名字改回去了,不过在这里面也用不到自己的真名。以前是村里的老鼠,现在是城里的老鼠了。可城里的老鼠也享受到了所有人的正常服务,这是对老鼠最大安慰,也是最让他们冒险的金币。

    一杯酒下去李吓有一种思想被框住了的感觉。好像大脑的操作员把思维都放进了黑域。他一想到外面的世界,大脑又自动把他的思想拉了回来。他开始关注自己的呼吸,从鼻尖一路向下到了肚子的起伏。他感觉自己的视角在慢慢的向下移动,最后到了地面上。但他向上看见自己还是坐在沙发上。接着他又感受到了一阵跳动,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李吓看见了乐城的太阳,但他不知道,乐城加上人造太阳总共9个太阳,所以乐城内的楼房可以任意角度修建。李吓看见了每天都不用工作的自己无所事事的泡茶,看见了老张正在给刘芬芳做白菜炖罐头。

    “院长,您报警说的持有非法身份码的人在哪呢?”

    “在后面呢,跟我说话还这么正式”。院长拍了一下械人警官的肩膀,发出了邦邦的响声。械人警官指了指自己的左侧的电子眼,上面指示录像的红色呼吸灯亮着。

    “都在吗?”

    “都在,还有一个在自助区。”

    “行,谢谢您为减少乐城犯罪做出的贡献,我代表全城人民向您致谢。”,械人左眼的呼吸灯灭了。

    “造梦完成了吗?”

    “当然,就算没有全部改造他们的记忆,至少他们杀过人这段记忆是完整的。自助区那个没有做,来不及了,你早就准备办法了吧?”

    “那个我临时找黑市杀手多要了一个名额,是之前得罪过上头的一个古董收藏家。你给我再造个梦,我把电子数据交给你,你再给我伪装一个记忆梦。”

    “去我办公室吧,你这种需要我亲自操作。”

    “下面播报音动高管集体被害的最新消息。六位持有被害人身份码的嫌疑人,在被害人的生命体征下线四个小时之后,于A1区的造梦工厂被逮捕,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位嫌疑人,警方努力核实身份,下面转接安全部的直播发布会现场。”

    “目前已经嫌疑人已经在做醒梦工作了,等他们清醒之后,我们会通过他们的记忆获取他们的作案手段,以及目的。并及时发布给大家,请大家做好防范,并相信我们安全部是有能力担任好整个辖区的安全工作的。”

    李吓此时还沉浸在安神酒带来的后遗症里,他感觉自己被扶起来了,但睁不开眼,隐约听到。

    “这个好处理,受害人家人说如果他的身份公布了,那他手里的古董就会被人低价买走,这个老鼠就地解决吧。”

    李吓拼命挣扎,但是安神酒的作用让他像是脑血栓病人活跃的灵魂被钉在了生锈的肉体上,渐渐地连灵魂都不动了。太阳没了,世界黑了,李吓伴随着日出消失在了杂区,又跟着日落从世界上消失了。

    李吓没有醒过来,他们都没有醒。不过他们如杂区人所愿的埋进了城内无人认领的刑徒墓地。也算是高就了。

    法律惩罚了凶手,凶手埋进了墓地。安全部的工作再一次得到支持,今年联管会换届,新主席肯定是从安全部产生。院长举报有功拿到了扩建造梦工厂的行政令,可以把造梦工厂开到杂区继续敛财。音动财团的高管被害之后,凡是利用万网的公司都减慢了扩张速度。这对改造之后的械人们来说是解决不停的接受广告推送的好办法。那位械人还在继续着自己的两份工作。刘芬芳在墙外,老张有了风雨无忧的住处。

    大家开心的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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