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5日，日更3000字挑战主题：宴会）
2022年，我认为母亲发生过四件大事：她7月初摔跤跌碎膑骨、9月过89岁大寿、10月坐上了轮椅和11月穿上了纸尿裤。今年，母亲历经旧疾折磨，还算基本康健，但轮椅是再也离不开了。今年暑假，当我看见母亲扶着轮椅，把自己笨重的身体挪到轮椅上；当我看见母亲要活动一下身体也必须推着轮椅才能走；当我看见母亲离开轮椅，佝偻着腰，双腿颤颤巍巍地慢慢前移的时候；当她从椅子上挣扎着费力地起身站立时，我的心非常地疼痛，泪水经常在我眼眶里打转，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老母亲己经风烛残年，也正所谓几近“灯枯油尽”了，咱们母女一场，真正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啊！接受了这个现实，真是一种打击！母亲去年摔跤，我内心很自责，于是今年回家，我减少外出机会，与母亲有了很多的交谈！有时母亲给我讲她外公外婆的事，有时母亲给我讲村里的故事，有时母亲给我讲她听来的新闻，有时她感慨人生遭遇，有时她叮嘱我善待工作管理好家庭，有时她担心我经济不宽裕……我虔诚地抬个大笔记本，迅速地记录她给我讲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时还用手机录下音来。母亲去年以来耳朵有些重、眼睛也花了好多，与她交流要重复话语、提高说话音量，但也不妨碍我们母女的交流！
01母亲的外公的故事
我们下西山村----大村子----有两家姓廖，以我家为中心，南边的廖姓和北边的廖姓（与袁姓一族比邻而居。下西山袁姓与西屯袁姓和姜家巷袁姓是亲戚），不是同祖同宗。母亲的外公是北边的廖姓。母亲的外公我应叫外老祖。他身材魁梧，力气很大。母亲的外婆在我外婆九岁时某一年就死了。他从事贩米生意。他牵着马去贩米。他攀山涉水，辛苦异常，攒了些血汗钱。有一回，外婆的父亲要过一条河。这是一条除了这条河就无路可走的必经之路。他把大米顶在头上，牵马的缰绳往腰间一勒，一步步地蹚水过河。他既要注意头顶上重重的大米，又要顶住河水的冲刷力，还要用腰力牵马过河……可见是多么地艰难！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走路全身发热却着急下了冷水，他摔倒在河里！后来，外老祖的眼睛一天天暗淡无光了，最后终于瞎了！他瞎了，再也吹不起大烟；他瞎了，他出全款为堂族弟兄盖的小四合院，最后均分到了一间偏房。下面就是今年暑假，母亲坐在轮椅上给我讲的故事----
我外公穷了把房子都卖了，只能在三元宫寺上帮忙点香，才能住寺上的房子。他不会偷不会抢。他说偷人家的东西不好，别人的东西是人家苦出来的。他的亲弟弟骂他：“老瞎子，你要什么嘛跟我去拿嘛。”他意思是要我外公跟着他去做贼。要什么他带头去偷，偷来给我外公拿。我外公说不要，别人家的一分钱都不要，人家的东西是滴过汗水的。我外公经常讲一个故事是，从前有一个人，穷得叮咣响。他婆娘咒他：“砍t的，人家带着老婆儿女的，菜也偷两根来带着老婆儿女过；你这个砍t的嘛，就一样都不会做。”她男人拿着一条口袋出了家门。他跪在门口说：“天似心，人家苦心耗力不忍心。”他看见星星挤眉弄眼的，他就喊一声：“天！”他出去偷了三晚上，一根菜都偷不到。到了第三晚上，他想，如果不哄着他婆娘，回家去又要被咒。他就捡些石头装在口袋里，大大的小的都有。他扛着口袋回家，在很老远的地方就说：“你妈，快开门，快开门。”他婆娘心想，家里穷了什么都没有，连菜也偷几棵来，估计他爹偷得了什么了。他一进门就叫：“快开门，快开门。”一开开门，他就扛着口袋上到楼上，叫婆娘把柜子打开。柜子打开了，他“咕咚咕咚”地把石头倒在柜里。第二早上，他婆娘就对他儿子说：“你去开开柜子，看看你爹昨晚上偷得点什么回来？”可是，柜子门就是打不开。后来，柜子打开了：石头己变成金子银子了。金子有一半，银子有一半。头晚，她男人把石头倒进柜子后，折返身出了家门，从此没有了音讯。他婆娘带着儿子过日子。他家就发达起来了。过了很多年，他化缘就返回来了，刚好是他儿子讨媳妇那天。他婆娘对他儿子说：“我看看这个人啊，是你爹；又看看，也不敢认。要说是，也不敢认，要说不是，也认得就像你爹……”我外公说：“做人要有良心，人家偷来的不要。偷这种事情是要不得的。”
最后，母亲总结性地说：“所以才会说出个古言，偷是要不得的。”
02 唐彩的车祸
村里没有因为三年疫q死过一个老人，堂大嫂子死于中年，是心梗死的。2023年7月死了廖恒邦爷爷（村南，我家老邻居），93岁，是老病而死的。现在，村里的最高寿老人有：我大妈91岁，我母亲89岁。我母亲以前爱坐我家屋檐下等她的老朋友聊天：袁长发的妈、杨石昌的妈、孙吉宝的妈、廖小树的妈、高文才的奶奶、云莲婶婶……这几个老人大约都70多岁，经常来找我母亲聊天，最常见的是袁长发的妈，因为她家在我家斜对面十米处，很近。今年我母亲不愿意坐在我家门前，因袁长发的妈摔伤住院几个月，还有她心里隐隐地觉得不想把什么病菌带回家，更不愿递个凳子给来找她聊天的人----她坐轮椅，不便行动。她就村北往袁家那边走，隔我家二三十米家，也就是她外婆家门前那一片：有竹子、有石榴树、有小广场的围墙、有我家亲戚袁红民中风坐在轮椅上、还有几个老人。村里的唐彩是谁，我不知道。母亲几经解释，我还是不知道。这就是母亲讲的唐彩的车祸----
村子那头有个唐彩，有一天，她一人坐在围墙下说了她的事，又来跟我说她的事。
她说：“我又要来跟你说说。”
我说：“你说嘛。”
她说：“我今天啊，难务天（感谢）啊!我得天啊！不得天啊，我今天完了，我完了！”
我说：“你咋个就完了？”
她说：“那天，我想着一个大白天，大队上要来检查身体，可是，睡到半夜的时候，我的牙齿疼得怪叫，疼得耐不住，胃也疼，又吐又拉地，我只好叫儿子送我去医院。在医院里打了针就感觉有点好，我就回家来。我回来的时候是坐公交车。我刚要下公交车，我的脚已经放在路上了。在关下那个车站，我的脚己踏到地了，有一个小婆娘，她骑电动车闯过来。她和我们坐公交车是一个方向，她要往马龙方向去。她真是怪事了！你有你的路，你为什么要来班车站这里？她一下把我撞了睡在地上了。我睡在地上人事不知。后来，我醒了，我看看左右一个熟人也没有，一样东西也没有。我想，这个事情怎么办呢？那个小婆娘也不敢走掉，赶紧打电话给她男人。她家是马龙响水街的，现归曲靖管。她说：“你快点来！我把人闯（撞）了。把面包车开来，要拉人家到城里去看病。”他男人赶紧就开着面包车来了。他们拉我去城里医院检查，医生说，老人家，你只摔到了肌肉，是点皮外伤，骨头没有摔着。哎哟！我难务（感谢）天哟！那个撞了我的小婆娘问我：“老人家，你是要住几天医院还是回家养养？医生说，只是撞到肌肉，要住医院就住几天医院。”我想，我老伴才死了一个月，加上我生病这多日子，七七八八耽搁了一个多月。自从我那“老背时的”（老伴）去了，前后四十多天了，我儿子干的工程还在摆得一片屎货。我养着鹅，还养着鸡，如果我住院，哪个来帮我经管呀？我就说：“算了，算了，我不住院了，我回家包包草药。回来后，我去牛街子包了点草药，扎白白地（一点不费力）就好了。”
03一个心愿
临近暑假结束，我问母亲：“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的？”
母亲说：“没有了。”
“真地没有了？”我说。
“真地没有了。”母亲说。
“妈啊，你活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的？”我追问。
“没有。”母亲坚定地说。
……
过了一会儿，母亲说：“我想起个事来，也是你经济不宽裕，不然你应该去看看高小胖。”
一提起高小胖，在村里我们叫他叔叔，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掉入门前水沟里，差点破淹死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听母亲说，还没有打西山水库的时候，现在西山水库的位置，两山夹谷，与半个山流来的水流会合，水很充沛，我们上下西山，门前常年都有水流过。水从沟渠里流淌而过，上面盖上水泥预制块，洗莱的地方有廖恒礼家门前、廖恒邦家门前----他家离我家很近。镶好台阶，方便村民洗菜。我家四合院祖居、父母盖的新房子前有个晒谷打场的一片地，叫大场院。大沟流过廖恒邦家门前那处洗莱处，经过大场院的涵洞，弯弯曲曲的，约有20多米，然而进入一个名叫“大粉塘”的塘子，再流过油房、廖家、袁家那一带，在袁玉红家门前也有一个洗菜处。出村的水流经小蕨坡、渡槽等处至西屯河，再经三岔，七拐八弯，它成为白石江的上源。白石江就是诸葛亮南征时渡江作战之处。我用“玉带村前过”来形容我们下西山村的沟渠水很恰当！我两岁的时候，父母在大场院旁填了我家祖居前的厕所，盖了新房子并搬进了新房子。新房子靠廖恒邦家门前洗菜处。我有3～4岁时，四姐有6～7岁，三姐有14～15岁。四姐带我在廖恒邦家门前和我家门前洗菜处洗菜。三姐从小都对我很好，她进城去东门街，买了两双小凉鞋给我----一双是粉红色的，一双是绿色的，小凉鞋的前面有一个小鸭子。这可把我高兴坏了！那是5月份，放秧田水的时候，沟渠里的水很大。我拎着那双粉红色的小凉鞋，赤着脚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一双新凉鞋。炫耀完我蹲在四姐旁边洗脚。洗脚、穿鞋、赤脚、拎着鞋跑来跑去，一遍又一遍地弄。后来玩得烦了，从柴堆抽一根刺柴棍，弯着腰去够沟渠里大水漂来的青草、菜叶。四姐叫我不要玩，但是我不听。一不小心，“扑嗵”一声，我掉进了洗菜处！说时迟，那时快，我们该叫他叔叔村民高小胖，扛着犁，牵着牛经过，猛一弯腰，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像小鸡一样拎出沟渠！沟渠和“大粉塘”的形状就是曲形平底长颈的烧瓶。如果我被冲进了类似烧瓶的“颈部”的涵洞，那样大的水，长达20米的涵洞会立刻要了我的命！四姐说那时的涵洞还有点弯曲，不像现在这样直。四姐被吓个半死！有惊无险，我捡回了一条命。
我立刻同意去买点东西，登门去感谢高小胖叔叔。
嫂子说：“你听她的！那么多年都没有去感谢人家，现在才想起来去感谢！”
“虽然没有去感谢过人家，但人家确实有恩于我，妈既然说了，我就应该去了却她的这个心愿！而且，去年有一回我四姐就己转告过妈的这个意思。”我说。
……
母亲推着她的轮椅走，我拎着东西与她一起来到村北袁家那头的恩人家。高叔叔家己在原来老房子前接出一大间房，齐平大沟。接出的这间房，放了转角长沙发、支起简陋的木桌做吃饭、休息的地方。高叔叔和婶婶正在吃午饭，饭食简单，做法也很粗糙。他们招呼我们吃饭，母亲撒谎说我们已经吃过了。母亲开腔了。她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和多年未及时感谢的歉意。二三十年不见，高叔叔脸上沟壑纵横，掉牙的瘪嘴在无力地咀嚼食物……他认为多年前救我的事很小，不值得感谢！他叫我把东西拎回家，几经推搡才收下。高叔叔己七十四岁了，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与他们一家讲话！
……
回到家，母亲自言自语地说：“这回心愿了了！”
05结尾
从我读初中起，母亲就在田间地头、种菜浇菜、母女重逢时给我讲很多故事、道理、农谚、人生经验、村里新、特、奇、怪的事物……所有这些，都在我的日记、书信、文集里有很多真实的记录！这些是我心灵的宝藏和富矿，在任何际遇都可供我借鉴和回味，它们真地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现在，母亲步履蹒跚，行动不便，虽然坐在轮椅里，还一直在教我做人、讲故事或讲道理给我听，这真可堪称我的心灵盛宴！母亲，岁月梳白了你的头发，你对我的爱不减，我该如何报答您？母亲，岁月梳薄了你的头发，你对我的热望不减，我该如何报答您？您给予我的心灵财富，将伴我走过漫漫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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