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老刘

愿你漂泊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老刘在寝室卧着，看着她的直播。

视频中她风情万种，妩媚风骚，语言轻浮挑逗，衣着性感暴露，左臂上有蝴蝶状纹身，此刻正用五音不全的嗓音激情的唱着歌。

老刘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沉默打字：还记得我吗？弹幕瞬间被淹没，被她几万关注着的粉丝，被她几百正在收看的听众。

老刘默默的给她冲了五十块钱的礼物，我默默的看着老刘面无表情的发呆，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老刘说他从没有想到过会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故事重新遇见她，原以为，就算是直播，她也应该会是一位美食主播，在这个全民直播的时代自得其乐的分享着自己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分享自己烧得的一手好菜，摆好一大桌子的其乐融融，她那么温柔的人，她配得上平凡而又伟大的小确幸，配得上简单而又平淡的幸福。

那时候的她，总喜欢跟在妈妈后面帮忙，家务，厨房，菜园，她像一颗永不停息的小陀螺无时无刻的不在打转干活，她的爸爸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连同她那一大家子的吸血鬼都认为女人就应该包揽所有的家务。叔叔，姑姑，姑父，甚至那个与她岁数相仿的表哥，每当他们借口来串门一住就是个把月的时候，妈妈的喘息声总是那么的重，她扶着腰，背着筐，炕头上麻将的声音噼里啪啦，不时夹杂着喜悦的笑，田荒了，地废了，牲口没人喂了，爸爸从来不管，烟盒和酒瓶子随意丢弃在地上。

“就快干完了，你玩去。”妈妈总是这么说，脸上是疲惫的笑。

她明白，就快干完了的意思是一辈子都干不完。她抢过妈妈手里的活儿，她说她喜欢做家务，喜欢烧水做饭，喜欢务农，小小的身体似乎每天都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能量，老刘当时父母离异没人管，每天中午放学准时过来，耷拉着小脑袋满脸的不好意思，她妈妈从不问什么，添一双碗筷的事儿，老刘那时候小，但也懂得愧疚，懂得报恩，他知道她在说谎，怎么会有人天生喜欢做家务喜欢干活儿而不是去玩？他决定和她一起帮着妈妈做家务。

老刘那个时候有轻微的甲状腺，就是俗称的大脖子病，每次她做饭的时候，她妈妈都要仔细叮嘱她：“少放盐，少放盐。”她说她之所以学做的菜都没有什么味儿，都是老刘的责任，得负责。

老刘傻呵呵笑着说，这好解决啊，你一辈子都给我一人做饭不就得了。

他们三个人在厨房有说有笑的忙活着，与里屋大人们在炕头上有说有笑的玩乐着形成鲜明的对比，老刘私自觉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才像是亲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可惜这样的一家人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肝硬化，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肝癌，过去农村穷，她妈妈知道病情以后坚决不肯再花钱治疗，不久就永远的离开了。

老刘没有地方蹭饭了，年幼的他当时并不是很懂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直到他看见了她的眼泪，仿佛一颗颗冰冷的尖刺，密密麻麻的扎满他的心脏。

“菜还没学会呢。”她哭了，不知道该跟老刘说什么，老刘也想哭，可他没哭出来，只是觉得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法儿。

老刘说她喜欢蝴蝶，放学的路上，干活的间隙，只要是有蝴蝶飞过她都会跟在后面拼命的追，嘴里大声叫嚷着蝴蝶，蝴蝶！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她长成了大姑娘，老刘也不拦着，总是跟着她一起闹，一起疯，一起追，蝴蝶像一个梦，总是那么高，那么远，那么触不可及，可是她喜欢，老刘就拼了命的帮她追。

18岁那年，老刘说他要去城里打工了，以后挣了钱回来，给她买很多很多蝴蝶标本放家里面，他去看过城里的昆虫展，里面蝴蝶品种很多，五颜六色的，还有珍贵的标本和琥珀等纪念品卖，可惜太贵，买一个顶来回好几趟车钱，老刘没舍得。

老刘很愧疚，他想挣钱，挣很多钱，具体多少没有想过，但至少想给她买东西的时候可以不再犹豫，于是他来到了大城市打拼，后来，老家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泥石流，据说还上了新闻联播，好多人家没了，人没了，老刘家也因此搬了家，与那个女孩失去了联系，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年少的无知早已成为了过去，不断到来的生活也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少男少女的心，老刘以过而立之年，虽然工作仍有冲动，有激情，但是没学历，没文化，依然没能在这座大城市站稳脚跟，挤在上下铺的合租屋，成为了我的室友。

昨天，老刘的一个老乡忽然发来消息说，你还记得xxx吗？她现在直播呢。

老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谁，他想了一会，表情凝固的有点古怪。

老乡是怎么找到她的，老刘没问，老刘很激动的和老乡聊了好久，老乡也是听说的，她结婚了，又离婚了，有一个孩子，法院判给了她前夫，她现在没什么工作，游手好闲的打麻将，喝酒，欠了不少钱，整天和不清不楚的男人混在一起，满嘴出口成章的脏话。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老刘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一遍一遍的。

我想老刘对她的感情是复杂的，年少无知，又青梅竹马，虽谈不上爱情，却又是永远割舍不断的回忆，仿佛一套无形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牵制着老刘的心，内心深处的老刘会在无数次的梦境中回到从前吧，会一遍又一遍的品尝她为他亲手做的菜吧，会一次一次的重温那对母女给他悲惨童年带来的奢侈的幸福吧。

我觉得老刘应该去追她，又觉得老刘就这样看看直播挺好，曾经的老刘为了她可以义无反顾，可以斗志昂扬，努力给她追路上遇见的每一只蝴蝶，可如今她不需要了，在老刘不在的日子里，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蝴蝶，她把它纹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刘说，明天这个时间，他还会看直播来支持她。

2016/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