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秋阳迷离,熟悉的青州站,透着古老的巍峨,仿若还是当年的益都城楼。从大禹定鼎九州开始,这座古城,看尽了世间的繁华寂灭,百转轮回。
来不及抒发情怀了,许久不见的朋友硕先生早就到了,约好的在范公亭见面。
登车,投币,11路公交车,意味深长。
赶到范公亭时,硕已经熟睡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怕是等了我好久吧?那种感觉,就像是,也在等我的青州古城。硕先生现在在济南任教,许久不见,零散的胡茬勾出棱角分明的脸颊,肤色倒是黢黑了许多,看来,生活真的是能够打磨一个人,曾经的青春意气多了些许的斑驳。
秋阳璀璨,云似乎飘的很高,天空蓝的出奇,倒也不觉得热。
“硕,醒醒,等急了吧?”我歉意的笑着。
“啊,没有没有”硕先生笑着摆摆手。
他,还是那样的洒脱,不会去计较什么琐碎,谦和而从容。《道德经》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他似乎从不积极去做些什么,但又能够知晓自己想要达到一个怎样的状态,他把“自我化育”诠释的淋漓尽致,当年我们那几个小子,他是活的最明白的一个。
正当中午,我俩都是不拘的人,随性的很,街头巷尾的小店,倒也能吃出别样的味道来。肉串儿、馍饼、青州蜜瓜,兴许是饿了吧,吃的香甜。上次来时,犹记得不远处的那家老店的烤鸭做的不错,焦黄酥脆的皮儿裹着嫩白的鸭肉,二三葱丝儿、些许削皮儿的黄瓜条儿,轻蘸甜酱,抹匀,用自家粗粮烙制的小饼儿卷上那么一卷儿,透过光亮能看到里面的珍馐,那年和她并肩挽手前去,塞得满口,酱汁儿溢出嘴角,却笑得那么开心,又那么的没心没肺。
草草的用过午餐,我和硕先生缓步走着。青州博物馆的史前馆展出了,我却兴致缺缺,步子急促,像是在找寻着我们那些年的痕迹,大学,或许是回忆最后的避难所了。李清照故居,老旧的亭台回廊,实木的廊柱,碎裂的朱漆掉落了一地,快被游人抹平的石刻隐约记载着历史的蹉跎,或许只有碑座下面的赑屃清楚这其中的脉络。我眯着眼睛,透过枝桠间的光亮打量着三贤祠里的几棵古树,唐楸、宋槐,起落沉浮千载岁月,却没有丝毫的暮气,这不得不让人讶异。我俩边走,边看,我端详着古井旁的对联,硕先生推算着古树的公元纪年,话虽不多,却句句凝华,惊得旁人侧目,鸟起叶落。
一上午的时间,走走停停,不拘心性。然而,就是这样一番文化的苦旅,毕竟还是凡人,终归还是游走于凡尘。闲逛良久,古城的偶园街还是一定要去的,哪回都落不下。
古城,偶园街,冯家的园子就在这里。这条老街还是老样子,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说不尽的热闹劲儿,五道青石板被前来旅行的游客踩的光亮极了,冷不丁的走上去还有些滑。偶园街的古建筑以棕灰色调为主,和江南的白墙黑瓦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实木的廊柱,雕刻着兽头的瓦当,逐层向外挑出的斗拱,似是这草木半绿不黄的时节顶上,古迹新造,倒也显得有几分岁月的刻痕在上头。听人说起这街上的酸梅汤卖的地道,味儿正料足,八个大子儿一碗,挤进人群,和硕先生一人捧着一碗,热气氤氲,酸甜盘踞,也是饶有兴致的很。蓦然发现,偶园开了,这偶园原是清康熙年间大学士冯溥的老宅子,偶园一名取自“无独有偶”之意,青州的老一辈人都叫它“冯家花园”,一年多以前我来这里时,偶园正在修缮,不对外开放,实在是遗憾,今天难得赶上,和硕先生相视一笑,不妨一看究竟。
正门进去,最显眼的就是地上的那朵牡丹浮雕,两个园子的拱门正冲着这朵牡丹,寓意富贵祥瑞,人们争相在此合影,且不论是否有糟粕思想在里面,至少是人们对于美好的一个寄托。园内桂花香气氤氲,几百年岁数的花儿,老祖宗一样的存在,到现在还是那样的繁盛,配合着假山流水、白桥古树,浓缩了文化的雅律韵味。我看着松风阁旁边的两棵古树,不由得感叹,西方的理性思想让西方人趋向于整齐划一,规整的很,而我们东方人感性的思维,让我们的文化活了起来,自己延伸就像眼前的这两棵树,恣意的伸向天空,没有节制,没有束缚,仿若是添了色的水墨,浅浅的晕开了那么一层又一层。硕先生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偶园据传是当年衡王的东花园,明亡以后,于康熙年间赐予了冯溥,这样的论断,在青州坊间流传的很广,但是却没有什么依据。走出偶园,我回头看了一眼,大红灯笼高悬。
偶园街是一条主街道,走到尽头就是阜财门,随心随性习惯了,从不常按套路出牌,我和硕先生莫名的就想进一些小胡同儿瞧瞧,七拐八拐,满眼尽是老回民区,这一片被称作昭德古街。我和硕先生都察觉到了,这里有着真正属于时间的刻痕,历史原来浓缩在这里。伊兰斋、真教寺,都是古老的榫卯木质建筑,虔诚的穆斯林,蹲在飞檐上的神兽,处处庄严肃穆,我和硕先生止步于礼拜堂前,抬眼看联,这份洒脱从容,心生敬意:化人化物常化化有根有本,生天生地更生生无尽无休。超脱于物外的思维,接轨宇宙玄黄。
那一夜,我们在子时登上云门极顶,黑暗浓郁,摸索前行,顶着呼啸的山风,耳听松涛澎湃,手机的灯光在这空阔的山野,略显鸡肋,不过也能看见摩崖的石刻,“海岱雄风”“溪远云山”“松涛”当然,少不得那个有名的,被誉为人无寸高的“寿”字。待得见汗,终于登顶。我俯瞰着青州古城,灯火通明。
硕先生说:或许,衡王曾经来过这里。我说,衡王或许没料到,如今只剩下了这云门山。
“硕,放下一个人有多难呢?”
“时间才知道。”
“我想恐怕是再回不去了。”
“嗯,大概吧。”
我们迎着山顶的风声,默坐良久,无言,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夜月明,鼓楼伴角声,谁家女子眸如星,那年共我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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