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6）

轮回（6）

第六章 万物轮回

现在，赵元昊站在那里，怀着一颗迷乱的心，开始准备挑选岁月的记忆！这真是一件比活着，还不容易的事情。

只能够带走最重要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基因的碎片，又像是常说的病毒！也许病毒就是从古至今，一切物种，散播的记忆，那些碎片，等候在新的生命里，打开。

赵元昊心里在想，那么多人生的经历，只能够拿走一小段记忆带走，余下的，统统阅后即焚，全都销毁！宇宙间，再也没有谁也可以想起来，没有依据，没有证据，没有内容，没有记忆！他似乎觉得，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死亡！

看来前面的整个过程，都是活着与死亡的中间，游离状态，说不定，他还活着，没了呼吸，大脑停止了活动，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但是，这些，都不是生命活着的真正指挥系统！

真正指挥的系统，在大脑没有形成，在心脏没有形成，在婴儿处于母体内，还没有学会呼吸之前，就存在于受精卵之中，指挥着每一个细胞的分工、占位、职责和训练。所以，死亡的决策与控制开关，一定不是在大脑和心脏！说不定在肠道那里，也许是肠菌指挥这一切，毕竟这里负责决定饥饿、消化与吸收，这么重要的环节！

也可能在比细胞更小的生物里，不只是细菌，可能还有细胞内的线粒体，说不定，它们才是生命的主人，才能够指挥和调度，毕竟它们控制能量的制造与分配，控制生与死，衰老、与性！而且数量远远大于细胞的数量，同时支配着细胞的工作。而且每一个物种都有线粒体或者叶绿体，它们彼此是一致的，这或许才能够解释，万物一体的本意！

赵元昊一边回顾着对生命的研究，一边甚至在想自己是否有可能再活过来，万一，还能够借助记忆，重新启动生命！毕竟记忆在，自己总能够还是自己！就等于，还是活的，也许文莹哭的最厉害的时候，自己又活过来，那该多好？

就在赵元昊胡思乱想的那一刻，红发女孩艾玛，已经启动了自己的岁月记忆，通过不断出现的花和植物，做一个拍击动作，就可以收藏记忆，留给下一世。赵元昊看着红发女孩的认真，也赶忙收拾了一下思绪，按了一下空中伸过来的一颗红色的棒棒糖，捏了一下，打开了岁月记忆启动系统。

赵元昊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些，没有留给他快乐、感动、激动过的同学、老师、同事，几乎统统都删除了。这个时候，他发挥了运动员才有的利索！动作麻利！很快地筛选、删除。对于那些在生命里，从未打动过他 的人，毫不留情地，就删了。当然，即便，不删除，那个系统，似乎也很快地，在抹去。除非，赵元昊停留在那个画面里，系统才会跟着停止。

但是，很快，几乎就停不到三秒，如果不选择，就会继续抹去！而空中，不断地跳出一个个选择按钮，五花八门，各色各样。每一个画面，用一朵花，或者一种植物代表！如果你要，就拍一下花或者植物，如果不要，就一挥手，或者系统立刻自己抹去。

这个过程静悄悄的，却又像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抹去，意味着从此天地之间，完全消失，不再有任何痕迹！虽然赵元昊为了抓紧时间，动作迅速地在抹去一些记忆，然而，看得出来，每一次抹去，都令他非常紧张、严肃、甚至，不忍！

赵元昊现在开始把那些亲戚也都删除了！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亲戚，比路过的、偶遇的，还不如。比如，其中，有一个在地铁上，认识的，九岁的小女孩的一段对话，令他犹豫了好久，最后，依依不舍地放手删除后，险些大哭出来。

整个画面迅速流动着，如同在水中滑过，甚至还有波痕。删除之后，更像是一个浪花的破灭，消失。赵元昊心里原本觉得，会有好多好多要带走的记忆！但是，最后发觉，连他的爸爸、妈妈，他也没想带走！因为后面的故事画面，都是一些很琐碎，毫无价值的生活碎片，比如倒垃圾、擦桌子，很晚回来！再到后来，一大半都是父母争吵的声音和画面！赵元昊甚至有些不耐烦，虽然他很想心痛一下，也很想带走爸爸妈妈的画面，但是，竟然找不出，任何一段，值得留住的！只是偶尔才有一张，妈妈的笑脸，而父亲，则几乎没有。等到他想要试着再想一下的时候，关于家庭的这一部分，就已经播放完了，也都全部，被系统，抹去了！

赵元昊忽然觉得，父母好悲哀！这样把自己养大，受了许多的苦，可是随着自己成人，却没有什么再值得回味的。那些跟爱有关、或者跟快乐有关的内容，几乎都没有。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感觉，时间过得好漫长，漫长到，有累的感觉。

更要命的是，画面出现的，初恋情人，最后，也以不愉快终结！曾经的友谊，后来，也都分道扬镳！曾经彼此都那么重视的朋友，最后，却已经冷漠，很久都没有故事可以发生。

不久，赵元昊猛然发觉，他的人生，所有的画面，都快播完了，他竟然，还是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这令他非常惊恐，那一刹那，有一种想死的感觉！哦，他其实，已经死了！但是，这种想死的感觉，如此强烈，原来，大半个人生，竟然，没有留下什么，竟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记忆！一天到晚，一年又一年，看起来，忙忙碌碌的日子，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样子，看起来狐朋狗友不少，看起来风流倜傥的活法，竟然到头来，没有一件值得回味的片段！偶尔的那一瞬间的感动，也没有可以被自己珍惜，呵护和照料！最后，竟然删除得彻彻底底，一片空白！

还好，最后的画面，出现文莹！这才令他觉得莫大的感激！那感觉，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想要大口的呼吸！他意识到，原来，那个女人，不只是给了他独特的爱，更重要的是，让他觉得每一天，都有期待，都有值得回忆的画面！

原来，自己还那么骄傲地对待这份感情！现在觉得好后悔，没有多多去爱，没有多多去让那个女孩知道，自己有多爱她！看到她的孤单，和对他 的等待和照料，以及最后看着他冰冷的躺在担架上，悲痛欲绝地蹲在地上痛哭的样子！赵元昊整个身体，全身都发着银色的光，忽闪忽闪地，像在播放一个悲伤的曲子！他用最快的速度，贪婪地把与她有关的画面，尽力地拍打、抓取，直到系统告知已满，他还在空中，不停地拍打着，每一次拍打，都带着无尽的悲伤，懊悔，和珍惜。

红发女孩，一直静静地看着赵元昊！她自己，不知道何时，也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记忆，装好在一个晶莹的管子里。此刻，机器蜜蜂已经飞来，分别取走了他们两个的管子，并迅速地打上了编号，那个代码谁也看不懂。然后，机器蜜蜂，嗖的一声，如同一颗会发光的子弹，从他们身边，飞向遥远的空中，直到消失。

红发女孩艾玛，轻轻地贴近赵元昊，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什么都没留下，最后，只取了奶奶的一段讲故事的画面！那是我心底里最美好的回忆了。至于其他的，爬山的、跳舞的、爸爸妈妈的，在学校里的，在家玩手机的、在外面炫耀的日子，以及浅薄的恋爱经历，也都没有一段，是值得留下的。她的那一段生命岁月，最后，也都彻底的抹去，只留下一个老奶奶，说故事的样子。

很深的寂静之后，红发女孩说，走吧！赵元昊才惊醒一般，彷如从一个黑洞里，拔出来！叹了口气，那一口气，似乎足以把天上的灯都灭了。

慢慢地往边上走，赵元昊看到一条很长的路，用枫叶这样的东西，红红地铺着，不知道要延伸到哪里去！接着看到各色各样的物种，它们也在不同的位置，选择记忆。有趣的是，赵元昊和红发女孩，都能够看到，它们的故事画面！大概动物，不需要隐私保护？

走到其中一个窗口，赵元昊看到一只老鼠，正在告别它的身体，回放它的故事。那画面竟然有些熟悉，好像在动物世界里看过！原来，在泰国北部，热带丛林之中，一只巨大的蟒蛇，吞下了这一只老鼠，老鼠发出最后的吱吱声。随后，老鼠也去了时间渡口。一瞬间，也来到了这个偌大的广场，熙熙攘攘之中，当它遇见赵元昊的时候，旁边路过的美女正盯着赵元昊，老鼠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哦，来生投胎，真应该做这样的帅哥，以后也不会再害怕猫了，说不定，还可以养一只猫。”这个念头一闪过，老鼠忽然觉得梦想特别伟大！甚至开始很感谢那一只大蟒蛇。老鼠，觉得自己很快就有新的前途了，越想越激动。这一刻，它随便地翻阅着自己偷吃玉米、钻地洞水沟、被猫追的画卷，这些它都迅速地删除了记忆。最后，它欢快地下载的，居然就是蟒蛇吃它的画面，而且充满着感激，那样子，如同人类中了彩票，老鼠掉进了米缸！这只老鼠虽然从未掉进过米缸，也不知道它是否做过这样的梦，而此刻，它最感动的画面，却是蟒蛇吃了它。

一群蚂蚁，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它们大概是集体做选择！似乎，不求同日死，但求同日生，嘘嘘苏苏地，用各自的触角不停地交换信息！看起来，它们无法分开，都不愿意单独挑选记忆，都要有一段共同的记忆，最后，讨论之后，它们挑选了一段，在悬崖边上，跟一只蚱蜢作战的画面！看来，那是它们都感到骄傲的画面，然后，它们兴高采烈地，拿走了这段风光无限好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转世，它们决定集体，转成什么！赵元昊其实充满好奇。

再下一个窗口，赵元昊猛然看到的，是马来西亚机场，一对情侣，始终牵着手，甜蜜地交流着。他们在等候马航登机。这是他们约定的旅程。飞机顺利地起飞后不久，掉落在太平洋海面。在最后的一刻，他们紧握着手，在飞机的颠簸中，在内心巨大的恐惧中，他们使尽全力望着对方，似乎，要在下一个世纪，记住彼此。之后，他们的生命一起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海中，即使这样也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而他们的灵魂，也来到了这个时间渡口。

赵元昊依稀觉得在广场上，遇见过他们！甚至还很羡慕他们流露出来的恩爱和目光。然而，在最后挑选记忆的那一刻，他们居然挑选的，都不是彼此，而是各自人生中，经历过的，难忘的感动。看来他们虽然相爱，却彼此从未给对方创造惊喜，只是到了临近死亡，感觉自己特别爱对方！可是一旦到了最后的记忆选择，才发觉，原来彼此都没有给与对方多么难忘的激情与感动，最后，黯然地决定，不把对方的画面，带到来生。当他们各自做删除对方的动作的时候，那种歉疚、无奈、心痛的感觉，令他们不忍心再看一下彼此。

赵元昊实在觉得有些残酷，却仿佛又那么真实，转身继续，再往前走一点，这时候，看到的是四川茂县的画面。

中国四川茂县，那一夜，大雨不断。深夜里，整个山体滑坡，瞬间，淹没了村庄。所有的人，在那一瞬间，一起换了一个时空。像是集体出门旅行，纷纷离开那个老旧的村落。在回望过往岁月的时候，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丝奇怪的欣喜。他们几乎都没有留下亲戚、儿女、邻居的画面！有的，留了一只狗狗和他一起爬山的画面！有的留了偷隔壁邻居树上的桃子的画面！有一个老头，留的，居然是和路边的妓女温存的一段画面！甚至，弟弟留的，是嫂子做饭的画面！赵元昊，一时间，觉得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去解读，只是，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哀痛。而那些村民们，似乎，早已经想要换一个活法，如今，终于摆脱了旧有的模式，有一种急切，想要换牌的愿望。

更远的地方，赵元昊和红发女孩一起，看到了一个战场！

那是叙利亚战场，俄罗斯发射了有史以来，仅次于核弹的巨型炸弹，IS的阵地被轰隆隆的爆炸，以及扑面而来的大火覆盖，死伤惨重。满地的尸体，以及，一个个离开身体，前往时间渡口的灵魂。此刻他们在挨得很近的窗口，各自挑选着岁月的记忆。他们似乎突然间，忘记了所有打战的理由，那些所有关于战争的画面，都变得没有任何值得再看的画面！他们从还是孩子就被训练成战士，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幅画面值得留给记忆！唯一多看一眼的，是在战争停下，躲在战壕里，彼此唱歌的一个画面！而这一部分，也没有人愿意带走！他们只是觉得终于可以不再害怕子弹，不再害怕从天而降的炸弹，那种解脱的，从沉闷的苦痛中，猛然脱离的感觉，恨不得逃的更远一些。虽然一时不太适应此刻的宁静，却随着对身体的告别，心中，激动地等待着，下一个投胎的机会。

整个红红枫叶铺成的道上，遭遇着各种各样的生命，都在那里挑选！打听了一下，竟然大部分的人，什么都没有准备留下。他们的脸上充满了遗憾，仿佛，那一段生命，都是白话了，毫无意义，连留下记忆带走都没有任何必要！有几个人说，本以为一根管子装不下整个人生的记忆，哪知道最后，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