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村是个小小的村子,翻过长宁沟就是了。
当地人有句俗语,叫“七长宁,八拐弯。”长宁很多,贾长宁,雷家长宁,刘家峡等。拐弯大概是长宁沟的拐弯很多。
我最熟悉的是南长宁。
车转一个弯,就到了王庄镇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拥挤但没有冯原街上那么繁华,过了王庄镇,钻过桥洞,一个急转弯,一条笔直的路就呈现在你眼前,路的两边是笔直的白杨树。
脚下一踩油门,车速飙上八十九十,没走三五里,前面的车就慢下来了。
这时有人就会说:“长宁沟到了。”
长宁沟已经成了澄城县北部的一个重要地理符号了,它以它的野蛮,无情刻进了每个经过这里的人心里。
沟底没有信号,打电话的到沟前会加快语速:“不说了,不说了,翻沟呀。”电话那头的人也知道,走到沟里会突然断了信号。
下沟之初,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一段下坡路,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下坡走到尽头,是一个紧急的右转弯,胆小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念起了佛。
司机方向盘在手中打的飞快,一路上谈笑风生满不在乎的人,这时候已经睁大了眼睛咬紧了嘴唇。
擦着路边转过去了。大家提起的心都放了下来。
紧跟着,又是一个左转弯,幸好前方路边开了一片地方,能给车轮一点安慰。
左转弯后,又是右转,上了长宁桥。
长宁桥下是长宁河,现在是一条细小的河流。我曾在夏天去河里捉过螃蟹,螃蟹只有瓶盖大小。河畔有一大片草,但我没见过牛羊。
见过人生火的痕迹,山沟里的人是为了取暖还是?我不知道。
过了长宁桥就开始上坡了,依然不好走,还得拐几个弯才行,车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完全没了往日在平路上的威风。
有的人嫌上坡太慢,就着急超车,没想到对面的车由于转弯看不到来车,两个车就撞了,事故往往就这样发生了。
人都有侥幸心理,可惜生命只有一次,快上那几分钟能咋?快是慢,慢是快。出了事情没几个小时是处理不完的,得耽搁多少事情。
终于爬了上来。
感觉重见天日了。
电动车载了人是爬不上长宁沟的。
下大雪天,长宁沟是禁止通行的,车下坡容易打滑,上坡爬不上去。路上多了些交警,他们在路上撒防滑料、撒盐。人们就经常打听:“沟里路通了没有,人等着到县上去呢。”
过了长宁沟,不远处就能看到路边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黑白分明的大字:“长宁村”,向西是南长宁,向东是贾长宁。
我们向西。
进了村,柏油道路两边都是苹果树,远处有油菜花,有小麦,再就是几排房子,一个广场,广场不远,有一座塔。
有时候能碰到给苹果树打药的三轮车,迎面骑着电动的村里人,那多数是要去冯原镇上的。
广场是村里的闲话中心,每个村子都有个这么地方,吃过饭了,人们就朝那里聚集,男人们站到一堆,说说国家的政策,说说当前社会现象,说说怎么挣钱有什么活路,说说地里的庄稼果树,说说家长里短,说说今弄了啥吃了啥,说说有啥开心事有啥烦心事。
妇女们坐在一边,说着笑着,手上的纳鞋垫、纳布鞋的针上下飞舞不停。
孩子们早都撒开了疯,你追我赶,学校里的禁令和压抑早都扔到长宁沟里去了,大喊大叫,手上挥舞着棍子做的兵器,乒乒乓乓,一会儿在房前,一会儿在屋后,玩美了。
不远处传来了塔顶的铃声。
据说那一年村里的青壮年无缘无故死了不少,恐慌开始传染,人们请来阴阳先生看风水。阴阳先生端着罗盘在村里子转了几个来回,勘定下这个方位,说要修一座塔,镇住邪气。
挨家挨户集资凑钱,二百,三百,一百,五十,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凑够钱,拉来砖瓦,请来本村的能工巧匠,修了这座塔。
塔身刻着字呢,写着谁捐了多少钱,写着是由谁修的,大工是谁,小工是谁。
塔修成后,村子安定了。
或许是邪气,或许是村子里需要这么一件事,来把人们的心凝聚在一起。不管怎么样,结局是让人满意的。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苹果,一年到头都忙在果园里,春季上化肥、疏花、苹果长出小疙瘩大小时候要赶紧疏果。夏季要套袋,浇水,光打药都要打十几次,上化肥每年得四次。
苹果悄悄长大了,人们的腰也慢慢弯了。“最后一年了,明年就不弄了,包出去,摇果汁”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了。种苹果实在是太累了。
要下套袋了,还要下两遍,第一遍下外面的纸袋子,一周后下红袋子。
铺反光膜,人是跪在地上趴在地上铺的。
下苹果那几天更是强劳动,一筐筐从地里拉回家。晚上腰疼腿疼。咬咬牙,就完了。
院子里的苹果摞子越来越大,全都收到家里了,客商就来了,商量价格,交订金,半挂车来了,热闹一天,装苹果,验苹果级别的,客商说着外地话,口袋里鼓囊囊的装着红票子。
一年的收获呀,卖了多少钱?嘿嘿,不告诉你,财不外露。
不过瞒不过村里人,家家都有,家家都是行家,眼睛把你家的苹果摞子一瞅就知道有多少斤了,一斤多钱这是明的。
“最后一年了,明年就不弄了,包出去,摇果汁。”这样的话在这时候是不合时宜的,明年还得继续弄果园,咱不弄果园弄啥呢,别的也不会,下点苦,就是钱。苹果是不亏欠人的。
卖了苹果果园还得好几天收拾,捡反光膜,漏摘的苹果自己分等级再卖掉。
冬天也不能休息,要剪树,苹果树长得太快了,枝条几天不见就长到别人家地里去了。
过年总算能休息了,过完年,春天来了,又要下地去了。
人勤春来早么,没有忙死的,只有闲死的。苹果最怕霜冻,前年,今年的两次霜冻,让果农欲哭无泪。
一夜之间,突然降温,苹果花冻死了,核桃树叶子,花椒树叶子冻的像火烧过一样。
没办法,没办法啊。
村里的人们又想别的出路,出门跑大车。给人开几年车,挣下钱了,就自己买一辆半挂,夫妻两个轮换着开,孩子让爷爷奶奶照看着。一路上人歇车不歇,有时候跑一天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一月多回家转一圈,就又匆匆离去了。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一直觉得村子是大树的叶子,上面住满了昆虫一样的人们,县城省城是树干,蚂蚁一样的车密密麻麻的爬来爬去,总是急急的,忙碌的。
叶子是最适合昆虫生活的地方,那么大片的地方,有绿色,有希望,还有他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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